不得不说,这亭子的主人是很有生意头脑的。
亭子不大,四周都挂了长长短短几层半透的纱帘,遮挡了部分寒风,亭子里头放着三架鎏金碳炉,暖烘烘地冒着热气,铜炉周围有着檀木几,上头摆着瓜果点心,梅子酒,还有兽炉里熏着上好的香。
除此之外,按她的要求,还摆了一架琴。
谢苓俯身拨了拨琴弦,按照自己的习惯调试了下,跪坐在了琴前的软垫上。
雪柳将其中一架炉子搬到她跟前,以防受凉。
亭外寒风凛冽,将纱帘吹得飘扬着。
谢苓透过吹开的帘子,看到了白茫茫的湖面上,有粒小舟缓缓行来。
离得近了,方看到舟上站着个人,一身与雪同色的大氅,长身玉立,宛若神仙。
正是谢珩。
第89章 湖心亭中见卿卿~
谢苓收回视线,左手压弦,右指轻拨,一曲《玉妃引》,自指尖流淌而出。
曲调时而生动轻快,时而悠扬舒缓,时而急促有力,将梅花的不同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动静交错,刚柔并济。
谢苓本想弹一曲《凤求凰》,但亭中观雪,又想到自己的境遇,便不由自主弹了这曲《玉妃引》。
曲终,谢珩的船也到了跟前。
她站起身,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迎了上去。
雪柳在她的示意下,乘船离开。
谢珩目光落在谢苓身上。
眼前的少女一身云纹天青锻袄裙,梳着十字髻,艳若桃李的眉眼,被上下一白的雪色冲淡了几分,多了些许清绝之色。
他神色淡淡,目光划过亭中陈设,最终落在谢苓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上,声音不咸不淡:“堂妹叫我来此处,只是为了弹琴予我听?”
谢苓没有回应,而是笑盈盈道:“堂兄莫急,先坐下喝点梅子酒,暖暖身子。”
谢珩嗯了一声,看着谢苓弯成月牙的眼睛,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应。
他跪坐到檀木几前,手指扶上青瓷酒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何所求?”
若不是有所求,谢苓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布置这一切。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谢苓有多疏远厌恶自己。
心情不知为何有些低落,他抿了抿唇,掀眸看向谢苓,捏着酒盅的手指,却不自觉慢慢收紧。
只见谢苓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十分熟稔的跪坐到他对面,白玉般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酒盅底端。
微凉的指尖擦到他的手指,皓腕上的青玉镯磕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谢珩的身子一僵,松开了手。
谢苓将酒盅放在桌面上,拿起精致的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
清亮的酒液盛满酒盅,被推回到他的面前。
谢苓也为自己斟了一杯,笑着说道:“听说这亭子主人酿的酒极好,一壶难求。春有乌程,夏有竹叶青,秋有白薄,而冬天,就是这酸甜可口,清香四溢的梅子酒。”
“堂兄快尝尝。”
谢珩垂下眼帘,漆黑的眸底,十分罕见的出现疑惑之色。
酒液在杯中摇晃,倒映出他迷茫的神色。
他莫名有些烦躁,抬眼看向谢苓,淡声道:“不必如此麻烦,有什么…直言便是。”
“你为我做事,合情合理的请求,我会应允。”
他盯着谢苓的脸,见对方忽然收了笑,琉璃色的眸子映着亭外的雪色,暗淡而疏冷。
他心中冷笑。
果然是有事相求。
谢苓的目光轻轻落在谢珩紧绷的下颌,复而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亭外苍茫的雪色。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叹了口气转回视线,有些伤感:“堂兄…原是这么看我的。”
轻而软的声线在亭中蔓延,他心口弥漫出愧疚之感。
良久,他听到了滞涩的声音响起:“不…我只是……”
谢苓却忽然笑着抬眼,眸中倒映着他冷淡的面容:“堂兄不用解释。”
“是我不该卖关子。”
她明明在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可那明亮的眸底,却有显而易见的伤感。
只见她从袖口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锦盒,递了过来,语气是佯装的轻快。
“我听府里的侍女说,今年十一月十五是堂兄的及冠礼。”
“那段时间你还在荆州赈灾,我本想买了礼物寄过去,可那时铺子才刚起步,还未有什么营收,买不了太好的东西。”
“遂想着等堂兄回来了,再补上这及冠礼。”
说着,她忽然有些赧然:“只是,没想到一个月了,铺子还是没什么营收。”
“思来想去,便在亭子布置了一番,准备了件普普通通的物件。”
“还望堂兄莫要嫌弃。”
听着,谢珩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确是今年十一月十五及冠,可奉使在外,原本计划的冠礼便搁置下来。
后来回府,又出了金矿一事,谢崖便理所应当将及冠一事彻底遗忘。
这段时间,朝中不是没有风言风语。
毕竟及冠是关乎家族传承的大事,要经过占筮、加冠三次、赐字等流程,每一项都显示这此人在家族中的地位。
可他的冠礼,迟迟没有动静。
他倒是不大在意,毕竟谢崖夫妻跟他只是表面亲属。
若是他想办这冠礼,自然无人敢拂他的面子,有人争着抢着去做。
及冠二字对于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名词罢了。
毕竟最重要的赐字一事,十六那年已经由先生做了。
“士衡”二字,便是先生对他的期望和告诫。
可不知为何,分明不在意这件事,但在听到谢苓这些话的片刻,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名为“感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