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在黑夜中如同艳鬼泛光的眼,带着湿冷冰寒的掠夺感。或许是感受到了有人窥视,他起身时长发滑动,遮住了半边昳丽的面,看不清半点情绪。
谢苓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砰狂跳起来。
他好了?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装的?
猜测间,屋里的烛火亮了,自窗纱上破了的小孔里钻出一束暖黄的光,随之而来是谢珩清润的嗓音:“姐姐,是你吗?”
“你一天不来找我,是不是生我气了?”
谢苓一时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她定了定神,走到门前,拿钥匙把铜锁开了,推开屋门。
而谢珩正在门口站着,等她进屋。
谢苓捏着食盒的手指微收,指尖泛白,迟迟没有踏过门槛进屋。
这屋子又昏又暗,谢珩身量高,在烛火的照映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将她结结实实埋在里面,像是要把她吞没。
她仰头看谢珩。
只见他乌发批在身后,上挑的眼尾因垂眸看她而微微下垂,长睫下的凤眸漆黑,闪动着清澈疑惑的光泽。
他在歪头看她,表情十分不解,似乎在说“为什么不进来”。
谢苓垂下眼帘,若无其事跨过门槛,把食盒放在圆桌上,说道:“吃饭吧,我先走了。”
她没有看对方,快步走到门边,眼见就要走出去,就感觉手腕被人握住了。
谢苓只好收回迈出去的腿,顺着腕间那只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
只见谢珩长睫轻颤,眼里头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姐姐,你不陪我吃饭吗?”
谢苓把他的手拨开,抬头看着他温声道:“乖啊,我也没吃饭呢,你自己吃。”
谢珩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他本
就受着伤,脸色苍白如雪,如今在作出这等委屈神色,着实让谢苓有种自己做了天大恶事的感觉。
她正组织措辞,想着怎么安抚他,就听到对方闷声道:“姐姐去吃饭吧。”
“我在这里等你。”
像只委屈的大型白毛猫儿。
她习惯谢珩平日里冷冷淡淡,运筹帷幄的模样,实在觉得对方现在这副样子令她浑身难受,于是匆匆点了下头,快步出去把门又落了锁。
回到堂屋后,她入了座,禾穗和威叔都才动起筷来。
谢苓一边想着谢珩方才的表现,一边吃着饭菜,隐隐感觉这菜的口味,似乎跟她在阳夏吃过的一家做湘菜的酒楼很像。
只是并不辣。
再加上禾穗的衣着打扮并不像中原人,倒像是她在游记里看到苗人的服饰。
这两人的祖籍,或许就是荆州长沙郡一带的。
谢苓没有直接问出口,她觉得晚点了从禾穗那套套话。
一顿饭很快吃完,威叔主动端走了残羹剩汤去刷锅洗碗。禾穗则去处理新采的草药。
谢苓不想跟谢珩待在一起,又回了自己睡觉的屋子。
没什么事做,她便坐在窗边,支着下颌看窗外的月亮,心中思忖着谢珩的情况。
她对于谢珩是真失忆假失忆一事,一直有些略微的怀疑。
禾穗和威叔的医术是没问题的,她怕的是谢珩突然恢复,却依旧装傻。
方才透过孔洞,对方的眼神可称得上是森冷阴鸷。
但开门后他的言辞表现,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仿佛那一瞬间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谢苓一方面觉得谢珩若真恢复记忆了,应该不至于那么没底线的装傻。毕竟在她看来,不可能有事让谢珩需要迂回装傻去完成。
另一方面,她心底又隐隐觉得,万一他就是这么没底线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谢苓决定等会帮他泡药浴的时候再试探一番。
*
月影浸窗纱,寒枝斜檐上。
威叔将药浴用的东西准备齐全后,禾穗就带着她到了专门沐浴用的浴房。
“你弟弟旧疾多,又有新伤,因此药下得很重,等下或许会有些痛。”
“记住,不管他有多痛,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泡够一个时辰,不然会前功尽弃。”
“左边凳子上的药一刻钟加一次,右边凳子上的两刻钟加一次。”
说着她指了指浴房隔壁的伙房道:“还有,灶上一直热着水,你每隔两刻钟就要为他添一桶热水,记住了吗?”
谢苓点头道:“我知道了。”
“劳烦穗穗和威叔了。”
禾穗摆摆手,眨眼笑道:“不用谢我。”
说完后她黑亮的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若真想谢,不如……”
谢苓见她故意吊胃口不说,便柔声道:“穗穗有需要尽管开口。”
禾穗忽然踮脚凑近她,腕上的银铃轻响,盖住了她轻若鸿羽的话:“我知道你们来这是找东西的。”
谢苓心口一跳,若无其事垂眸看向比她矮半个头的禾穗。
禾穗又朝她眨了眨眼,看了眼门外后,低声道:
“我可以帮你们说服我爹,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你们走得时候带上我。”
不等谢苓说话,她落下脚跟站好,绕着谢苓转了一圈,语气又轻又俏皮,却带着威胁的意味:“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那天救你们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他身上那件氅衣,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我要求不高,只要你把我带在身边就好。”
谢苓听出来对方早猜到谢珩根本不是她所谓的弟弟。
眼前的少女十分聪慧。
她沉吟片刻,模棱两可道:“我不是来找东西的,但我不确定他找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