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在眼里,久久没有出声,而是蹙眉凝思起来。
御史台重审……果然是与裴璋脱不开关系了。他从不曾和自己提过这些,可如今看来,私下到底也是为她做过些什么的。只是她既已不顾后果地跑了出来,只能寄希望于温颂有法子骗过他了。
为今之计,她还是要早些为自己做打算,断不能再四处流离,任由旁人欺凌。
“怎么了?”谢应星细细瞧着她的神色,很快就抱住她安抚:“阿窈……你瘦了许多。从前的事都已过去了,如今你既回到我身边,我定会好生护住你。”
她想着方才谢应星父母望向她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缥缈,红着眼问他:“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底晶亮的欢喜笑意也随之散去,继而浮上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我……”
还不等话出口,廊中轻快的脚步声大步而来,门下一刻就被人大咧咧推开。
阮窈背对着门廊而坐,又隔了道屏风,只听见推门进来的人默然了片刻,随即又揶揄地笑:“你该不会是把汤娘子……”
她连日来草木皆兵,见到有人直直推门而入,尚且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往谢应星身边靠,连脸色都吓得有几分发白。
“胡言乱语——”谢应星对旁人自不是轻言细语,见阮窈这般,一面安抚她,一面愠怒地出言驱赶误入的友人。
阮窈安静地倚坐在他怀中,闭了闭眼,待那人走了,才缓缓坐起来。
她的眼泪此刻早已停了,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汤娘子是谁?”
*
司州和洛阳相距百余里,暗卫快马加鞭,将宅中出事一讯报给裴璋。
他缓缓抬起眼,漆黑的眸中墨色翻滚,较之窗外浓重的夜色更为寒凉。
山雨欲来风满楼。
暗卫噤若寒蝉,惨白着脸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见裴璋一言不发便朝外走,重风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吩咐人去让车夫收拾准备。
“不必。”他沉声道:“牵马来。”
嗓音仍是波澜不兴的,可他幽黑如潭的眼中却像是凝结了两团冰霜,冷戾的瘆人。
旁人都不敢作声,唯有重风硬着头皮想要劝。到底是深秋了,策马虽快,可公子的身体怎能受得住夜风。
只是他刚想开口,就被裴璋冷冷扫了一眼,最终也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秋雨萧瑟,漆黑的夜里愈发阴冷,摇落的草木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裴璋的衣袍灌满了风,却并不似以往一般温雅,仿佛有什么在暗中滋长,连白衣也显得色泽暗沉。
他在来司州之前,早将洛阳的事一应安排妥当,却不过十日便出了这般大的纰漏。
守在宅院中的侍卫都只听命于他,却同其他侍女一样整夜昏睡不醒,天亮后唯独少了阮窈与重云二人,其他人都毫发无损。
阴鸷犹如寒沉的潮水,瞬时便没过了他的心肺,在他胸中接连不断地翻腾。
他手指将缰绳握得更紧,瓷白的肤下隐隐透出青筋。
次日天不亮就回到洛阳,只是宅中侍者夜里都昏睡得人事不知,裴璋只能依循杀手的尸首及足印来派人四处搜寻阮窈及重云的下落,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他让重云去查了掌管宅中饭食的伙夫。
能令一宅子的人都陷入昏睡,只能是饭食中出了差错。
伙夫是一名中年男子,虽说被吓得面色青白,眼神不断躲闪,却坚称自己什么也不知情。直至暗卫从他家中搜出为数不少的金银,他也仍不改口。
裴璋沉默不语,面容像是一池沉寂的古井,只是令人把他带下去。
伙夫用过刑后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前些时日城中温氏医馆的掌柜来寻他,好是一番威迫利诱,只说是要带一名女子离开,绝无加害人之意。
而他一时起了贪欲,也信了那人的话,便依他所言在饭食中添了些药。却不想翌日不止阮窈不见了,宅院里的死尸更是堆了一地。伙夫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来不及收整银钱逃出洛阳城,就被抓了回去。
重风听着伙夫奄奄一息地招供,目光没有办法避开他的下身。
此人双腿都被打断了,瘫在地上的样子像是一堆没有骨头的烂泥,每说上几个字,便会痛苦至极地呕出腥臭的血沫,即便不动手杀他,也定是活不成了。
*
得知裴璋已然从司州回到洛阳,并来寻自己的时候,温颂眼皮都跳了两跳。
倘若阮窈顺遂上了去往琅琊郡的船,那此事便可称得上是两全其美,表哥也没有法子说什么。
可阮窈半路跑了,温颂虽然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又为何要这般欺骗人,可她也猜到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本还想派人加紧把阮窈找回来,不想人跑丢了才不过一夜,表哥就好巧不巧回了洛阳。
不过重云至今还住在医馆里,自己再怎么说也还是帮到了表哥。
为今之计,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辩称自己的确不曾见过阮窈就是。
听着门外不紧不慢的叩门声,温颂定了定神,伸手扶了扶发髻,亲自去为裴璋开门。
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裙衫,是往日从未穿过的颜色。温颂从前有些嫌弃粉色媚俗,不及白紫等颜色清雅。
可昨日她乘马车途经成衣铺子,想起阮窈轻轻柔柔的话语,竟像是鬼使神差一般,新购了数件粉色裙衫。
她的心事千回百转,故而并未留意到侍女池兰刚从小厨房端着早膳回来,正在屋中擦拭小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