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他,而非旁人。
想及此处,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嗓音算得上有几分低柔。
“当真想走?”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无奈至极:“公子都恼了我,还要将我嫁于旁人,为何不走?”
这嗓音轻柔如水,每个字都好似江南沾了湿气的垂柳,软软拂过他的发肤,继而又化为丝缕的雾气,渗入他的心神之中。
阮窈眼角仍噙着泪,裴璋缓缓伸手,抚在她眼下的水渍上,只觉她的肌肤温热而滑腻,将他的指尖亦染上些许热度,令他的手微微发起烫。
她身子轻颤了颤,不解其意,却很快仰起脖颈,像一只急于祈食的猫儿,带着讨好之意,温顺地蹭了几下他冰凉的掌心。
“我若甘愿嫁于旁人,又为何昨日要撕了那书信……钱塘本就是我执意跟随公子而来,自是一心只想常伴公子身边,再无其他念头。”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随着她说话而落下,顺着襟口滑进了衣中。
裴璋抬指,为她将那缕发丝捻出,发丝冰凉而柔软,像是会动一般,在他手指上轻勾了勾。
他眸光微动,嗓音温和如故:“仅是如此?”
阮窈面色不禁露出几分羞赧,目光却并未躲闪,“但求……公子怜惜。”
话音落后,她试探着勾上他的另一只手,纤柔手指轻轻晃了晃,试图用她的温热牵缠住他。
尽管裴璋并不想承认,可事到如今,因她而生出的种种触动,倒也不算太差。
就像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莺鸟,本该轻轻飞过这池平湖,却偏生不肯罢休,悄无声息地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密涟漪。
她这般想要诱他,他便该将她摘折下来,再注视着她用全副身心来奉行诺言。
*
回钱塘的路上,阮窈并未再坐来时的马车,而是听从裴璋的话,与他共乘一车。
沿路无所事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折扇,见裴璋又在看书,便问他:“公子在看什么书?可有我能看的吗?”
裴璋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眩疾不宜用眼,你若觉得无趣,也可躺下歇息。”
她神色郁郁地摇了摇头,“睡不着了,可实在无事可做。不如……”阮窈蹙着眉,“公子给我讲讲书?”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指望裴璋会应下。
谁想他默然了片刻,将手中书往前翻了些页数,竟当真语气和缓地开了口。
“……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
阮窈安静听了一会儿,大抵能猜到是与玄门道家有关的书,很快又再度感到无味起来。
天光从帘缝透入,又被筛成斑驳的金色光圈,洒落在她的裙裾上,明亮的近乎刺眼。
裴璋的话语也逐渐变得模糊,她目光不自觉飘向车窗,只觉这日光像极了她与谢应星定亲的那日。
倘若眼下是他在身边,必定会将自己揽入怀中好生安抚逗哄。便是念书,也会择些别有风趣的话本子,而非这类晦涩道藏。
阮窈心中不由生出怅然。
为了能够留在他身边,她又说了好些连自己都鄙夷不已的假话,而他似乎真的相信了。
她与裴璋的权位太过于不对等,兴许他将她看做一只柔顺的猎物,也兴许是为皮相所动,可有一件事却不会更改。
他不会娶她。
待她随裴璋回洛阳,旁人只怕都会把她当成笑话来看,就如端容公主所说的那样。
总归他也吃不了什么亏,且凭着裴氏的门第,洛阳自有数不尽的贵女可与他相配。
既然如此,她也丝毫不必为自己的谎话和欺瞒而感到于心不安。
只盼望在此之前,她能多哄得几分裴璋的欢心,继而借着他的眷顾得偿所愿,莫要白费这番如履春冰的功夫。
*
沈介之得知裴璋和阮窈自法净寺而回,很快便去了馆驿。
议完事后,他并未离开,斟酌着该如何问询书信之事。
“可是还有事?”裴璋温声问道。
沈介之凝眸看他,坦言说:“是关于前日信中之事——”他略顿了顿,“下官对季娘子一见倾心,绝不会有负于她。”
裴璋神色不变,轻描淡写答道:“窈娘已另有婚配。”
沈介之闻言一怔。
阮窈与谢家郎君的结亲他自是听说过,可谢氏如今……
只是这些话不论如何也只能在心中思忖,并不可付诸于口。
裴璋寥寥几字,便为此事下了定论,语气不紧不慢:“沈大人双亲远在外郡,婚娶之事,我会令孙太守为你另行留意。”
沈介之沉默片刻,手在官服袖中缓缓攥紧,“不敢劳烦公子。”
裴璋慢条斯理地轻笑。
“沈大人此次水患功不可没,算不得劳烦。”
沈介之从裴璋所住的院楼出来,径直往着另一侧的宝瓶门而去。
“大人请留步——”重云拦住他的去路,“季娘子去城外游玩了,并不在院中。”
沈介之眸光微沉,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离开了。
上马车时,在外等候的贴身侍从愣了一愣,“大人佩的香囊怎的没了?”
兴许是绣工太差,连侍从都印象深刻,总要格外注意些。
沈介之眉头紧锁,扫了眼腰间,坐下之后,良久都一动未动。
他虽生于琅琊郡,却是个怕水之人。少时独自去往湖边拾翠踏青,不知怎的滑了脚,摔进了水里去。
直到握着旁人的手爬上岸来,沈介之喘息着正想向对方道谢,便撞上了一张娇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