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臂去扶她,二人两两相望,裴璋轻叹了一口气,抱她坐在自己膝上,随即低下脸去,用嘴唇摩挲着她的颈侧:“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她低声道,下意识因为痒意缩了缩脖子。
许久未曾见过他这般阴鸷的神色了,如今说不上害怕,可也的确无法视若无睹。
裴璋嘴唇微微一动,没有出声。
他方才忆起继母李卉,那年生产裴琛时着实是艰难,险些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妇人一旦有了身孕,便注定是将一条命摇摇欲坠地悬在阎罗殿前。
“对不住。”裴璋沉默了许久,嗓音近乎呢喃,又轻得好似一声叹息:“这孩子……”
“她很健康。”阮窈下意识接过话头,截断他道:“我们已经成婚了,她的出生……不会再被人笑话。我应当喜爱她。”
她顿了一顿,又斟酌着道:“你从前说,我不想要便罢了。可如今她来了,我们没有不要她的理由。”
裴璋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阮窈大抵能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可说到底,这孩子是在她的腹中,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想到此处,她心中生出一股怒气,正要挣开他,裴璋却将她抱得更紧了,继而低头轻吻着她鬓间碎发。
“……好。”
“只是凡事须得约法三章。”他缓声又道:“你不可再任性,直至生产之前,须得事事都听我安排。”
阮窈一颗心才稍稍落回去,闻言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扭过头不悦地盯着他。
裴璋拍了拍她的背,又说道:“如今孩子月份尚小,你才全无知觉。可怀胎不易,待到日后月份渐长,你绝不能仗着身体好便擅自胡来。”
“我怎么会胡来?这还用你说吗?”她嘀咕了一句,用手指扯他的衣带。
裴璋薄唇微抿,屈指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去岁九月你连续吃了六只蟹,第二日嘴唇……”
阮窈怏怏地又把脸闷进他的肩下,不吭声了。
*
怀胎于她而言,是一件从未设想过的事。
阮窈从小就想不通,旁的妇人为何能够不害怕。幼时邻宅的二夫人四年连产三胎,眼见着人连精气神都枯萎了下去。便是家养的狸奴在产崽之后,皮毛亦会失了从前的光滑柔亮。
她有时也忍不住暗自后悔,可落胎之法同样是不好受,更让人胆寒。
某日午眠她做了血淋淋的梦,醒来以后朦胧着泪眼拽他衣袖:“如若产程不顺,旁人问是舍母还是舍子……”
裴璋将阮窈紧紧抱入怀中,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嗓音柔和如春水,眸光却森冷无比。
“断不会有人这么问。”
如若有——
他就把他们全杀了。
第106章 [番外]含有生宝宝剧情/玛丽苏日常
自诊出喜脉,阮窈日夜都要受裴璋管束。偏生他句句在理,教人错处也挑不出,就连祁云都破天荒同他站到一边,不再为着自己了。
她素来是挑嘴,有许多荤腥都不沾,且用完膳后便爱歪去躺椅上歇着。裴璋从前也会说她,如今却连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了,必得领她去后苑绕池三圈不可。
莲池中养的绿毛龟也成了帮凶,时不时摇摇晃晃探出头,拿那双豆子眼瞧她,简直与裴璋盯她喝药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最可恨的,是连蜜饯也克扣。
裴璋说女子孕期易患上消渴之症,即便是服药后也不可嗜甜。
“太苦了,我咽不下去。”阮窈脸色阴沉,把瓷碗咚一声又搁回案上。
裴璋耐着性子哄她:“把药喝了,今夜少走半刻钟。”
“你当我是傻的?”她怒气冲冲:“横竖不都是你说了算……这药把人舌头都苦掉了,你倒是尝尝!”
话音落后,裴璋擎碗朝她俯下身来,沉默不语地盯着她。
他如今病是全好了,再不见从前病歪歪的模样,身形也愈发显得高大。这会儿沉沉压下,几乎将帘外天光都蔽住,使她整个身子就此遮入阴影里。
阮窈瞧不出他的喜怒,却被这双漆黑如潭的双眸看得发毛。
正要开口,温和又略带着无奈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窈娘莫非是想要我渡药?”
“谁要你……”阮窈眉心紧蹙,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她忽地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没有再否认。
裴璋便仰颈饮下汤药,继而倾身,要渡给她。
阮窈起身就朝后退,忍不住要笑出声:“谁要沾你的……羞不羞?”
他也不恼,似是早预料到了般,见她笑着越退越远,眉头也未皱一下,喉结滚动间便将药咽下。
“你傻了?连坐胎药都吞……”阮窈瞧得错愕,忍不住瞪大双眼。
“如若你不肯让我渡,那我陪你受着便是。”他若无其事拭唇,而后吩咐侍女再另煎一碗。
自有孕以来,阮窈气性是愈发大,裴璋也总想方设法哄着她。待到新药煎好,他毫不犹豫便饮尽了那碗冷药。
阮窈蔫头耷脑地捧起温热药碗,捏鼻咽下后,紧接着,口中就被他塞入一颗饴糖。
望着裴璋唇边那点药渍,她闷闷将脑袋埋进他怀中,此后再没有于喝药这事上闹腾。
*
花朝过后,阮窈有孕的喜讯在洛阳传开,裴璋的堂妹裴昭也携着贺礼登门拜访。
当初因着裴筠和阮窈,裴璋与宗族众人日渐疏离,萧定登基后他更是直接听令于天子,另辟府邸成婚。
裴岚死得蹊跷,裴氏中人约莫也有几分忌讳。然而裴璋如今手掌重权,他们显然也并无要与他交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