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斋怎会有女子?”裴琪一愣,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很快,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面打量阮窈的面孔,眸光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
她急得眼珠子直转,可她却没有任何法子,一但想到自己可能会被重新送回去,阮窈一咬牙,低声哀求裴岚:“裴娘子,我们曾见过的,你知晓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绝非是四公子所说的歹人。求你发发慈悲,让我走吧……”
她神态十分楚楚可怜,眉眼也低低垂着,哀切不已地望着裴氏姐弟。
裴岚没有说话,二人目光交汇了一下,裴琪渐渐醒过神来,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亮,“去岁中秋,兄长因为一名女子而受了家法……是你?”
阮窈眼睁睁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灼人,心猛地一紧。
紧接着,裴琪却笑了,唇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带她过来。”他话语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裴岚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紧接着,阮窈两只手臂就被人给制住,大力迫着她重又往裴府里面走。
她仍未死心,一边竭力挣扎,一边不断向着裴琪和裴岚说好话。
裴岚看了她两眼,蹙起眉来。而裴琪恍若未闻,步伐更快了些。
眼见自己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而阮淮也不知道能不能脱险,阮窈心中生出一股悲愤,忍不住尖声哭骂起来。
她很快被堵了嘴,继而发现裴琪并未将她带往九曲斋。
有守在廊下的家仆上前向他报了什么,裴琪一挑眉,又半路转了道。
不多时,经过一片花苑后,阮窈浑身一僵,额上随之冒出冷汗。
她看到了裴璋。
他穿着一袭浅淡的青色长衫,正面容冷淡地立于廊下。
而他身侧围着许许多多的人,众人神色各异,似乎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周围侍者则垂着头跪在地上,低低地哭着。
与此同时,裴璋也紧接着就望见了她。
他微微抬眼,眉目间随即闪过一抹错愕,目光牢牢凝滞在她身上。
阮窈与他四目相触的刹那,嘴唇就颤抖得厉害,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裴璋黑沉沉的眸一点一点的冷下去,化为一柄森寒的剑,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看透了她,也刺穿了她。
他们的到来搅扰了这场纷争,很快,所有人都止了声。形形色色的目光向她直直投过来,落在她的脸上、衣上、及被堵住的嘴上。
“这是何意……”在场之人面色本就十分难看,再瞧见裴琪忽然押了一名女子入内宅,个个眉头都紧皱了起来。
裴琪若有若无地看了裴璋一眼,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楚:“这便要问问九曲斋的人了……”
他抬高了嗓音,朗声说道:“这女子身份不明,又伪装为九曲斋送花的匠人,身上还带着门牌,正想从九曲斋离开裴府……如今朝堂正值多事之秋,焉知不是仇敌派来的细作?兄长,你可识得她吗?”
阮窈听得浑身的血都蹭蹭往脑子里涌。
这裴琪好生无耻!
裴岚既已出言,且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何来细作之说,分明就是将她故意带到人前,好借她羞辱裴璋!
自己在九曲斋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本就没有任何身份。裴璋若出言维护她,便会名誉扫地,明日人人都知晓他在宅中囚了一名女子。
可若裴璋弃掉她……那她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阮窈眼睛变得通红,浓重的惧怕与不安像是没顶的潮水,将她整个人都浸透,令她几乎快要窒息。
“……送花?九曲斋中何时种花了?”一名年岁颇长的男子面色严肃,扫了她一眼,很快就冷声诘问裴璋:“这又是何缘故?”
很快,又有另一名族老紧蹙着眉打量她,转而也去问裴璋:“你可认识她?”
所有人都紧盯着他,而阮窈的嘴仍被堵着。
她甚至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不曾有。
裴璋却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望着她。
朦暗的天色下,他宽大的青色外袍因风而鼓动,不似凡尘中人。然而因为这场雨,他袍上亦不可避免地沾上雨渍与泥点,污了贯来纤尘不染的衣。
他眸底晦暗不明,眉上有一片阴鸷的云沉沉压下。
阮窈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怒,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冷然。
眼泪无声无息地一滴滴滑下,她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四肢百骸无法承受这股寒意,甚至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想要为自己尖声分辩,可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几声模糊难辨的呜咽。
“这等低微之人,怎会与伯玉扯上干系?定然是有霄小之辈混入,欲行不轨之事,恰好被抓了个正着。先将这女子拉下去就是,届时受了审自然一清二楚,也省得污了伯玉的名声。”
此话出自一名发丝银白的老妇人,她瞥了阮窈一眼,神色镇定自若,话语中的果决却不容人质疑。
阮窈不是傻子,自己若就此被带到人下,哪里又还有活路可言,这老妇眸中闪动的,分明是……雷霆般的杀意!
裴璋此人向来冷情,行事只以利益与理智为考量,相比起来自身白璧无瑕的名誉,她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场做不得数的男女欢情,就如浮云朝露,瞬息即逝,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阮窈恨得几乎快将自己的舌尖咬破。
她这一生,当真是不值极了。她若死了,裴璋仍旧是目无下尘、霁月光风的裴大公子,可自己却不得好死,连阿娘和阿兄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