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逍没有去参加赵吉师叔的葬礼。
老镖头发动镖局上下的人满金陵城找他也寻不得,最后还是袁藻拉着江铃儿在秦淮河畔,桥洞下的一隅找到了他。
赵四叔不像何庸何五叔那样一本正经的严肃,更不爱看他们这些小辈镇日板着个脸跟小大人儿似的,因此总会在这儿教他们或者说扯着他们玩儿在何五叔眼中不入流的打水漂。
赵吉人长得凶恶,在外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白虎堂堂主,更因堂下戒律堂有“活人进、白骨出”的“美名”,连捎上他除了白虎堂堂主的名号,更多了“活阎王”的“美誉”。
然而这样凶神恶煞的白虎堂堂主在他们面前却像个老顽童一般,瞧他们不感兴趣还闹上了。
赵吉看着眼前这三个狐
疑盯着他的娃娃,眉头倒竖,指头点着这三人,尤其是为首那刺头少年,更气不打一处来,连连笑骂:
【好小子,我是亲爹!连你也气老子!】
换旁人早吓软了腿,而少年拽着小江铃儿和更小的袁藻就想走,嫌丢人。
袁藻这丫头不知为何,天生和赵四叔投缘,简直比赵逍这个亲生儿还亲,赵吉不止一次腆着脸和袁闻康求着结娃娃亲,均被爱女如命的玄武堂堂主袁闻康挡了回去。
当下不过六岁的小袁藻也是吵着闹着要留下来,而十二岁的赵逍已有了一半大人的模样,眉头一拧,小袁藻就哭了,被少年一把扛在了肩上就要走。
时年小赵逍两岁的江铃儿也是爱玩儿的年纪,但不爱玩破石子,有什么乐子!跟在了少年身后。
眼见三个娃娃扭头就离开,赵吉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连跺脚,居然将脚下青石地板跺出几道裂缝来!
【好好好,知道你们几个惯听你们五叔的话,为你们五叔马首是瞻!不待见老子!你们五叔什么都好,唯一点不好,迂腐!殊不知这水上漂的玩意儿也是极高深的功夫!】
话落,一枚石子势如破竹擦过三个少年人的脸颊边而去!甚至削去了江铃儿鬓边两丝细发!
连连在秦淮河上连连跃了百下才沉进河底。
三个少年当即定住了,转过头来一张比一张更稚嫩的小脸眼中的光堪称慑人,尤其那刺头一样的少年,望着赵吉、望着他爹的眼睛,惊喜之余更多是从未宣之于口的崇拜。
那个眼神小袁藻还太小不大记得了,江铃儿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至此这秦淮河畔便成了这一大三小的秘密基地。
可是这样老顽童一般陪他们长大的赵四叔突然就……不见了。
少年独自一人坐在乱草遮挡的河畔边死死瞪着秦淮河的一池静水,眼眶通红,固执地不让泪掉下来。
手里攥着石子,双手紧握,用力之大,有血珠沿着指缝一点一点滴落。
“你……”
江铃儿和赵逍掐架惯了,从未见过这样的赵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时,袁藻已然扑上前紧紧拥住他。
江铃儿心中涩然,也上前拥住了两人。
三个少年人就像藤蔓一般紧紧相拥,少年一直不肯落下的泪,坠在袁藻的颈上,烫得少女一激灵,少女更紧得抱住他,带着哭腔的嗓音说着孩子气的话:
【大师兄你、你别哭了,以后我爹就是你爹,你别哭了好不好?】
赵逍有没有回答亦或答了什么,江铃儿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后来老镖头也怜惜他年少失父,收他为关门弟子,从不外传的奔雷掌也传授于他。人人尽力关怀于他,尤其袁藻顶着一头海藻似的卷头,像炸毛小狗似的镇日围着他转,可赵逍却愈发消沉……乃至阴沉。
性情大变的何止赵逍,还有老镖头。因为很快她在老镖头的授意下频繁的与江湖上的英豪相亲,也很快成了婚,无暇再顾及赵逍的事。
从前的江铃儿还只当是赵四叔的死让赵逍性情大变,以为是因为她成了婚,毕竟长大成人又男女有别,都不是小孩了,她、袁藻、赵逍,总会……渐行渐远。这是难免的事。
可现在她知道了,赵逍的性情突变、包括老镖头缘何急于为她定终生,一切都是因为白蛇之盟。
因为徐苻主导的一场保卫皇太子出宫的大戏。
有人一曲作罢,身提黄泉,骨肉为泥。如赵吉师叔、老镖头,裴玄的师弟师妹曾经的凌霄七子,以及更多的不为人知的白蛇之盟上四大门派的弟子。
有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杀人如麻,如魔教七大杀手,如金人。有人水榭听香,指点群豪戏①。如徐苻、如魔教背后的人。有人如堕烟海,雾里看花。如江铃儿、如裴玄,如赵逍等等。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歌未罢,谁来舞②?各打锣鼓合唱戏,所有人皆是戏中人。
江铃儿也是后知后觉才发觉,不管对于她、赵逍,还是袁藻。曾经年少青梅竹马的三人自那赵四叔死讯传来的雨夜后,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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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铃儿深吸一口气,挡在袁藻身前,横眉冷对赵逍:
“你什么时候和魔教的人……还有金人,扯上关系的?”
赵逍也有问题问她:“你怎么活下来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又异口同声的答了:
“关你屁事!”
“关你屁事!”
江铃儿:“……”
赵逍:“……”
年轻道人抱臂挑了挑眉:“还挺有默契。”
到底还残留了点儿儿时的默契,意识到这点江铃儿和赵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有袁藻背着他俩,露出了点……约莫怀念的表情,被江铃儿瞪了一眼后才讪讪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