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忽地,眼前多了一只酒壶,江铃儿正要伸手去拿,身旁人似想起了什么,幽幽道:
“啊,忘了。你不爱喝我的酒。”
本在她眼前的酒壶陡得转了个方向又回到了主人面前,酒壶的主人还朝她凤眸弯弯,莞尔一笑,晃眼间好像能看到一条狐狸尾巴晃啊晃。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理解。”
话落兀自灌下一口,江铃儿的手还僵在原地,无言。
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人!
在张良相、掌教真人无崖子面前江铃儿还能忍,此刻就他们二人,江铃儿忍个屁!
一把躲过裴玄手中的酒,囫囵灌下一口,酒入愁肠,瞬间四肢百骸都跟着暖了起来,她幽幽打了个酒嗝,好似把这一整天的憋闷都打了出来,这才觉得舒坦了不少。
裴玄看着空空的掌心唇角一扯轻笑了一声,倒也不介怀,两手交叠枕在脑后仰躺着,江铃儿大咧咧地坐在他身侧,素手执着酒壶,她喝酒容易上脸,一口烈酒下去,脸已经红了。
双眸亦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幽幽望着天边一轮孤月,半晌无言。
裴玄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启唇笑道:“后悔了么?现在可回不了头了。”
江铃儿不耐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
裴玄似也醉了,视线穿过女子晕红的脸颊,同样看向天边的那轮孤月,银月朦胧,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遍地灰身白骨……
他是真醉了,
轻嗤着扯了扯唇角: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
江铃儿横了他一眼,年轻道人一梗,乖乖闭嘴。
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诸如“江铃儿,你什么都不懂”这种屁话!
江铃儿恶狠狠地又灌下一口酒,孤月在她眼前化作重影,她并非在追忆往昔,更不是在后悔什么,她只是在好奇……
好奇那个叫“莲生”的,虽然张良相、无崖子真人一口一个“皇太子”、“大宋的未来”唤着,她可不认。
她好奇的是,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她父亲用生命护着。
他值得么?
当然这一切都没必要告诉这臭流氓道士。
江铃儿嫌弃地上下扫了一眼醉眼迷蒙的颓唐道士,还是无法相信眼前人就是杨大郎口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无事小神仙道长。
可惜杨大郎,年纪轻轻的,瞎了眼。
江铃儿暗自摇了摇头,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忽然懵懵地说了句:
“梅花开了。”
旋即颇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甚是粗鲁地将酒壶塞回年轻道人怀里。
裴玄一顿,抬起眼帘,猛不丁对上一截青葱一样的长指,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像只恼人的蚊蝇。眼瞅着人摇摇晃晃得要摔下屋檐去,裴玄额角青筋一跳,一扫方才的颓唐萎靡,一把攥住眼前作怪的指尖!
堪堪将这酒鬼扯进怀里,不至于摔下檐去。
怀中酒壶随之咣当响,心想,糟了。
没想到这丫头酒量差,酒品更差,不能喝还敢硬喝。
江铃儿不解,天上孤月成双,眼前这流氓道士也摇摇晃晃重影成两人……
霍,更烦了。
“臭流氓,再敢夜探香闺……”江铃儿狠狠晃了晃脑袋,不仅没将这烦人的臭道士驱逐走,反而更多了两个!四个恼人的臭道士抓着她的手,禁锢着她,更添了她的恼怒。她一咬牙,踮起脚来一个头槌砸在裴玄脑门上,大吼着,“小心我告诉你家掌教真人,抓你!”
随着一声闷哼,天旋地转间,裴玄一手揽着醉鬼的腰身一个用力,他摔雪地上,江铃儿摔他身上!
落雪连同江铃儿的怒吼声以及裴玄的闷哼声埋了个干净。
许久,那山丘一般高的积雪终于一颤,雪粒落了下来,先露出一颗沾满落雪的鸦羽似的长发,然后是一颗小小埋首在他身前的小脑袋。
裴玄一手仍圈住江铃儿的腰身,若非他大发慈悲好心圈着,此刻在底下摔成肉泥的就是这醉鬼了!
另一手吃痛地揉着已然红肿的额,沉着脸觑着身前的小脑袋,语气森然,便是泥人都有了火气:
“喂……”
江铃儿脸色是醉酒的酡红,头一歪,枕在年轻道人胸膛上,睡着了。
仔细听,还能听到极细微的熟睡的呼吸声。
裴玄:“……”
年轻道人僵住,盯着枕在他胸膛前的醉鬼看了好一会儿,江铃儿不知在做什么好梦,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倒比连日来哭丧着脸好多了。
蓦地,胸膛前一抹温热,他余光瞥见江铃儿红艳艳的嘴角牵出的一根银丝……
眼皮好似被烫了一般陡得一跳,偏过视线,心跳得很快。
年轻道人搔了搔发,凤眸泠泠难得凝着一团雾霭瘴气般的惘然,望着一轮圆月,苦笑了声。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第80章 “这丫头,眼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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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铃儿是被清晨的鸟叫声吵醒的。
说来奇怪,北方冰天雪地连人烟都稀少,更遑论飞鸟走兽。恐怕也只有大孤山独有的圣泉滋养了一方水土,早早比旁的先有了生机。
江铃儿醒来时是在自个儿的榻上,昨夜发生的事几乎都忘了,倒还记得自己猛灌下的几口酒。
也不知那臭流氓道士喝的什么酒,后劲忒大!不过两三口就醉个不省人事。醒来时全须全尾的躺在榻上,她知晓是裴玄将她送回屋的,见衣物好好地穿在身上也没什么不适便放了心,抛诸脑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