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儿:“……”
江铃儿眯了眯眼,直视着他,打量着他。
自打从接受水叔指点在这推拿馆里工作之后,就一直莫名有道视线盯着她……
她观察良久,除了对面这厮……没有其他任何人、任何可能。
尤其这厮还有前科。
还被秦香玉唤“流氓道士”呢。
可此刻这厮望向她的迷茫神情不似作伪……难道真是自己疑心太重?
江铃儿思忖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郁郁吐出一口气,正欲关上窗棱时——
望向她的这双藏在绷带间隙下的幽深凤眸蓦的眼一弯,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是挑衅。
江铃儿一怔,继而窝在窗棂上的手蓦的扣紧,手背浮起一根青筋,指骨泛白。
挨打了半天的邪火终于有了出处,窗扉“砰”的一声关了上来!
江铃儿忍无可忍,抄起别在腰间的竹笛大步走到对街的小破摊子去!
“这个登徒子!”
第59章 确实,春天要来了。
江铃儿手执竹笛杀气腾腾冲到街对面的小破烂摊子,正要和那臭流氓道士对峙时,变故横生。
那油光水亮方才还瞧不出异样的毛驴忽地前腿一倾,摇摇晃晃的,喉咙发出模糊的嘶鸣,骤然如山体崩塌一般倒在了地上。
江铃儿一顿,愣住了:“它……”
“搭把手。”
方才还敢笑眯眯向她挑衅的某人此刻双目冷凝,仅露出的线条流畅的下颚,紧绷、凌厉,声音更冰冷如刀,即便几乎缠满整颗头颅的可笑绷带覆面,都挡不住仿佛从骨子里浸出的冷漠透出来。
简直像变了个人。
江铃儿一怔,彻底愣住了。不过随即眉头一拧,怒气更盛,杏眸燃着两簇怒火。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
年轻的道士单膝跪在地上,两手轻柔地捧起毛驴的头颅搁在自己的腿上,熟稔地一手捋着毛驴的皮毛安抚它,一手探查它周身各处,熟练得像个郎中,覆着半张俊容的绷带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可江铃儿分明看到……
他的手在抖。
且越抖越厉害,到后来几乎整个人都在战栗。
江铃儿有些惊了:“喂,你……”
“怎么办……”
犹如梦呓般的嗓音响起。
年轻的道士缓缓扬起头面,望着她,藏在绷带下的凤眸茫然、孤寂、、虚无、无助。
“春花要离开我了……春花她……要离开我了……”
江铃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春花”是这头毛驴的名。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半空中滞了滞,缓缓落在毛驴渐渐合上的双睫,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喃喃着:
“终究……来不及么……”
嗓音低沉,很轻,寒风裹着霜花一卷,很快就散在空中听不见了。
怪人。
怪人。
真是个怪人。
江铃儿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道。
头一次见面,这厮抓着她的手,即便头颅被人砸了,血流成河,命悬一线却为了个答案死活不松手。
到了这回,不说手足至亲,见过有人亲朋死了都不一定淌一滴泪,也见过有人为自己的宝马佩剑涕泗横流的,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这么宝贝一头毛驴的。
见人失魂落魄、心如死灰的模样,真好似三魂丢了七魄似的,江铃儿手执竹笛干巴巴站在原地,一腔怒火倒…
…也不好发作。
她挠了挠腮,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同样蹲在毛驴的身边,眉头微微蹙起,打量起这头僵直不动的毛驴。
冷不丁一颗小脑袋凑上前来,沾着雪粒的发尾扫过他裸/露的颈侧,寒凉拂面的同时似乎也将青年从某种浑噩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虚无如一潭死水的眸子有了波动。
年轻的道士看着江铃儿凑上前来,他只能看到她发顶上小小的旋,还有小巧而挺直的鼻梁,看到她双手不甚客气地粗鲁地在毛驴身上按捏着什么,甚至伸手去掰毛驴的眼皮……
绷带掩藏下的长眉微微一拧,不着声色地拂开江铃儿的手:
“你做什么?”
江铃儿顺着青年的力道顺势反手将他一推,极不耐烦:
“让开!”
裴玄:“……”
年轻的道士一顿,薄唇极细微的一抿,缓缓侧过身去将位置让给了江铃儿。
毛驴硕大的头颅转眼又移到了江铃儿腿上。
看着她双手在春花身上摩挲捣鼓着什么,知道她有心医治春花,沉默许久的年轻道士卸去了敌意,轻声道:
“没用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用的。
江铃儿没有理会他,双眉间拢起一座小山丘,兀自在这头毛驴身上摩挲着什么。
她一触及这毛驴的皮毛,便知道其主人将它养护的甚好,皮毛油光水滑的,五指沿着毛驴的脊背摩挲下去,一路畅通无阻,居然一个打结的地方都没有。
她这边手上动作不停,那边年轻的道士又在耳边喋喋不休开始念起经来。
“人之命……在天①。死生之道,命也,人命悬于天,吉凶存于时。命穷,操行善,天不能续。命长,操行恶,天不能夺②。”
江铃儿额角鼓起一根青筋,没有理他。
幽幽一声叹,白汽消弭在空中模糊了青年一双幽暗冷寂的凤眸,他怔怔盯着毛驴紧闭的双眸良久,许是想起了江铃儿曾经抨击他的话,终于说了人话,嗓音很哑,“命里有来终须有,命里无有莫强求。我……早已为春花算卦推算过,她活不过这个冬天。别忙活了。”
见江铃儿的手似乎终于摸索到了她想要寻找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道她手停驻的地方就是春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