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上有任何难以适应的地方,可以去找我的姐姐,她叫舒韵,是市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她会帮你。
这个世界发展得很快,当你睁开眼,或许一切都会显得陌生。但请你不要害怕。你是我见过最坚韧、最勇敢、最乐观可爱的女孩。我向你保证,这些陌生与不安终将过去,未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未来,你会有家,会有人爱你,会重新拥抱这个世界,鼓起勇气,开启你的新生活吧。
勿念,陈渡。
”
短短一页纸,他斟词酌句,删删改改了好几天。
字字句句都是她,字字句句不提他自己,连时离曾经窥见的最后那句“我好想你”,都被他删除了。
如同这个房子里,所有被他清空的,他存在的痕迹。
“勿念,陈渡。”
他希望她勿要念着他,希望她毫无负担地开启新的生活。
——他甚至没有提自己离开的原因。
“小陈,你才二十八岁,还年轻,积极采取治疗的话,还是有一成治愈率的。但你再拖下去,真就晚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手术费用是不低,可对你来说,应该还能负担吧?你很缺钱么?到底什么钱能有命重要?
癌症晚期有十分之一的治愈率,而沉睡五年的植物人能够醒来的概率或许是万分之一。
数学很好的陈渡,小镇理科状元的陈渡,霖大计算机系毕业的陈渡,却计算不了这简单的概率。
他放弃了自己。
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她。
他像当年那样,在离开之前,安排好了她。
时离摸摸自己的胸口,依旧空空荡荡的,没有心跳。
似乎一点异样都没有。
可她在死后的第五年,想起了一个秘密。
陈渡的秘密。
陈渡爱她。
陈渡超爱她。
爱到,他设定好的未来是她,拼命活着是因为她,放弃未来也是因为她。
哪怕现在他快死了,最放不下的,依旧是她。
“可是我一点执念都没有,怎么完成啊?”
主管冷冰冰瞟她一眼,语气却坚定:“你有。”
时离当时没明白。
原来她真的有。
不得不回来的执念,心都空了,却还是无法割舍的执念。
“陈渡,陈渡,陈渡!”
时离拼命地撞击着公寓四周的墙壁,稀薄的灵魂体却始终离不开这间公寓。
四周的钢筋水泥和铜墙铁壁困不住她,可无形的结界和桎梏困住了她。
她紧紧闭着眼睛,让自己鼓足勇气,她生前死后都怕疼,可没办法。
“我得活下去!我要陈渡活下去!”
灵魂体不会流泪,也不会心痛,可每一次撞击,却能感觉到灵魂被撕裂的疼痛,时离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疼痛,她浑身战栗,却依旧张开双臂,固执地一遍遍往结界上撞。
没有头破血流那么惨烈。
她只是感觉到自己在无声地溃散。
从发梢开始,到胸口,再到四肢。
那种溃散,像是人的肉-体缓慢腐烂,不带血,不带声息,却深入骨髓,疼得她想大声尖叫,想跪地求饶,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地府的熔炉,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时离低头看看自己。
她越来越透明了,像是雾气,在阳光下渐渐消散。
她好像……真的要消失了。
时离难过地叹了口气,满脑子都是陈渡刚刚离开的背影。
她站在窗边,忽然张开双手,咧嘴笑了。
“陈渡。”
“陈渡。”
“不管怎么样,我们终究会相聚。”
——砰!
她听见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她猜测是自己碎掉了。
原来,灵魂体也会碎吗?
可她的意识并没有消散。
相反,她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枷锁被冲破,强大的阻力在瞬间崩溃,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自由得让她无所适从。
时离缓缓睁开眼睛。
夜风拂面,寒意渗入她虚无的身体。
她看见自己几乎透明地悬浮在公寓十二层的窗外,脚下是北霖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宛如星河相映,高架桥上车流如织,各色光轨交错,流向无尽的远方。
好美啊。
时离在夜色中战栗。
桎梏不再,灵魂深处的呼救和呐喊终于清晰。
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那些疯狂而绝望的呼喊。
“时离,快回来,时离!快回来,救救陈渡!”
她顺着它们的指引,任自己的灵魂在空中飘荡,穿越灯火辉煌的街道,穿越川流不息的车流,穿越那无尽的黑夜。
如同电影慢速播放,她又回到那个人满为患的医院,幽深的走廊,洁白的温暖病房——
她最终站在了病床边,轻轻张开双臂,俯身拥抱那个躺了五年的睡公主。
“嘀嘀嘀——”
床边的心率监测仪急促地报告着异常状态。
狂乱的心跳、紊乱的呼吸、沉睡了五年终于归位的意识……
犹如做了个漫长的噩梦,又仿佛孤身一人走在迷雾重重的峡谷中,终于看到了微弱曙光。
时离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周遭是白色的光晕。
她看着床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呼吸机还在挂着,每次呼吸,白色的雾气便弥漫开来,遮住她的视线。
耳边是纷乱嘈杂的人声——
“家属呢?今天她的家属没来吗?”
“我一个小时之前好像还看到他,人应该还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