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到那个寨子时,鸳娘已经离开了,还连带着一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已经是个空寨了。十二日杀阵需要吞噬尸体,整个寨子,除了血,什么都没留下。
这本该是个绚丽的傍晚,惊蛰雨后如火的晚霞,沐浴着桃花掩映的小寨。
菜畦里新翻的土还留着清晨浇上的水珠,灶台上的铁锅里还熬着一家人的晚饭,木门口的石凳上还残留着余温……
但一切的一切都被鲜血覆盖了,田地、灶台、石凳……血液顺着沟渠流下,将村前的河流染成了红色,倒映出燃烧的晚霞。
众人挨家挨户地寻找着,只找到了两个幸存的人——一个是刚好去地窖里拿腌菜的老伯,一个是躲在水缸里玩捉迷藏的小男孩。
他们看着被血染红的寨子,脸上平静得像潭死水,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灵归从没见过那样的表情。悲恸到极点的无声与暗哑。极致的绝望,直到空洞。
两排吊脚木楼间有条小道,这个时候,入血的残阳刚好从楼间划过,将光渡在青石板上。
小道的尽头,纤弱的白衣公子,一手抱着奄奄一息的红衣女孩,一手拖着一团乌黑的东西,背着光走来。
女孩的脸上飞溅着斑驳的血迹,橙红的衣裙被洇染成血红,双手无力地垂在血污中。阿蝶的手按在她腰腹上那个被贯串的血洞上,但血液还是不断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而那团乌黑的东西,是长着乌鸦羽翼的宿鸦,翅膀上的毛已经快被拔秃了,后脖颈上有一个指头粗细的血洞,淌着黑血,那是被银蝎的鳌针刺穿的。
“花花!”
灵归连忙跑了过去。
“苏木!苏木!快来救人啊!”
苏木从阿蝶手中接过了花花,先用简单的巫术为她止了血。
“她年纪太小,伤势太重,我需要带他回药王谷治疗。”
“好……谢谢……谢谢苏族长。”
灵归颤声道谢。
明欢、聂子罗、卢清河与涂山无忧也随即赶到了这里,明欢看着白衣被染成血红的阿蝶,连忙冲过去扶住了他。
“阿蝶,阿蝶,你怎么样?”
阿蝶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随后将拖着的那团乌黑的东西往前一甩,又踹了一脚,将他仰面翻过来。
“这人应该是鸳娘追随者的首领,还剩一口气,救活了,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完成这一切,阿蝶才虚软地瘫倒在明欢怀里,小声喘息着。
“阿蝶,你受伤了?”
明欢慌忙检查着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腰腹处,有五六道深可见骨的、被羽刃刮出的伤口。
“我没事……苏族长,你看这个人还能救活吗?”阿蝶抬眸虚声问道。
苏木走上前去,翻开宿鸦的眼皮看了看,又把了把他的脉象,神色一凝,从怀中抽出几根鬼头银针往几个穴位一扎,叹了口气道:
“他自己服了入喉毙命的毒,幸好蝎毒暂时凝滞了他的血液,才让毒没有及时扩散,倒是以毒攻毒了。应该可以救活。”
苏木扬头示意几个巫医将宿鸦抬走。
“十二日杀阵每日献祭十二具尸体只是个虚饰的说法,阵法真正需要的,是足够的灵力来维持。羽族的人已经被她屠尽了,所以她需要杀更多的平民来填补漏洞。”阿蝶道。
“竟是如此。”众人惊愕。
“你们……你们最好派人驻守巫都人群聚集的地方,羽族擅匿于云层,他们随时可能在任何地方下手。”
涂山无忧道:“好,巫都连带云梦泽各洲岛共一百六十四座村寨,我派人驻守陆上,清河则驻守水上,倘发现敌情,可燃放家族烟花示警。”
“那我和子罗去主城。”明欢说。
“好。”聂子罗应道。
“灵归,咳咳……你们可否去一趟荒冢,咳咳……将这十一个傀儡交给他。他或许有办法……咳咳……解决。”
卢清河坐在轮椅上,向灵归递去一只木盒,里面装着那十一个纸人傀儡。
不知是不是因为施法消耗了太多灵力,卢清河的脸色更加苍白,咳嗽声也更剧烈了。
“好。那乌芝,你和苏族长去药王谷照看花花,我和嬴钺去荒冢。”灵归道。
荒冢远在云梦泽的边缘地带,据说这里曾是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古战场。枯骨氏从这里发家,从最初的收尸赶尸,到后来的傀儡御尸术,最终成为十二巫族之一。
夜幕悄然降临了,浓雾自山林间涌来,弥满了墓碑林立的乱葬岗。
寒鸦扑簌簌地自荒草掩映的坟茔里飞起,四周不知是虫鸣还是纸钱窸窣。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一只青色的凤蝶闪着辉光,蹁跹着穿梭在林间,为二人引着路。
灵归装作一副平静的模样,藏在衣袖下的手却已经把衣摆捏成了团。
突然,灵归感觉到自己的手从衣袖里被揪了出来,陷进了温暖的掌心里。
“……嗯?怎么了?”
灵归顿了顿步伐,侧头看嬴钺。
“再不阻止你,你就要把你的衣角扯烂了。”嬴钺看着灵归笑了笑,强行分开了她的指缝,与她五指相扣,将他掌心的温热渡入她微凉的指尖。
“倒也不会……”
灵归调整了一下略微紊乱的呼吸。
“你是害怕鬼吗?”
嬴钺偏头问灵归。
“你的手,抖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