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草率的取名过程啊。”
灵归感慨一声。
这嬴钺刚带回家时,乖得很,每天就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在那里嘬嘬嘬。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了寻常食物,喂米粥进去都会吐出来,还是春桃爹宰了只活鸡,才让他勉强吃下。
后来稍微长大些,蛇尾便化作两条腿,满屋子爬,虽他已能接受人类的食物,却依然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蝴蝶、蚂蚱、蚂蚁,哪怕是带毒性的蜈蚣,也照吃不误。
春桃娘愁坏了,毕竟他们在寨子里经营一家糖铺子,每日忙着卖梨膏糖、做梨膏糖,实在没闲工夫去管嬴钺,遂让春桃把嬴钺时时带在身边,防止他乱吃东西。
春桃起先很抗拒,毕竟村子里有些小孩怕蛇,她总把一只小蛇妖背在篓子里,那些小孩都不敢同她玩了。
但爹娘以每日奖励她一袋子梨膏糖诱惑,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样的日子到如今已过了一年有余,春桃如今八岁,却在今年秋冬染了风寒,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爹娘急得天天落泪,小嬴钺也日日趴在她床头说着:
“春桃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死。”
可这病来如山倒,拦也拦不住。春桃临死前回光返照时,强撑着身子来到了神女庙里,拜那尊不知多么古老、面容都被侵蚀得看不分明的神女像。
于是便有了现在——
灵归待在春桃的身体里,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焦头烂额的爹娘和哇哇大哭的嬴钺。
看到女儿和姐姐回来,三人明显愣了一瞬,然后娘猛然扑了过来抱紧她,哭诉着:
“春桃啊,你这是跑去哪里了,我们回来找不见你,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阿娘,我没事。我这不去神女庙里拜了拜,想让我的病快些好起来嘛。那神女庙十分灵验,我这一拜完,就立马好了!”
灵归嘻嘻一笑道。
日子平淡却又幸福,日常便是背着嬴钺跑去芦笙场玩,看吊脚楼上戴银花的姐姐唱黔青小调,偷窥别人家的哥哥姐姐们在河畔接吻,偷跑到爹娘铺子里偷梨膏糖吃。
嬴钺小时候乖得不像话,除了爱乱吃东西外几乎没别的缺点,有时灵归玩心大发,甚至会让他变回蛇形,捏他软乎乎的尾巴,玩他尚未长成却已很锋利的乳牙。
每逢被她玩得受不了了,嬴钺就用小手拽住灵归的袖口,奶声奶气祈求:
“姐姐,放过阿钺好不好,阿钺痒。”
结果当然是被玩得更厉害。
当时,千灯寨里的小孩圈里流行“养蛊”,自然不是那种阴毒恐怖的蛊术,无非是从山野间抓来些有毒性的小虫子,放进蛊罐里看它们互相缠斗,与斗蟋蟀这种小游戏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但灵归打小怕虫子,又偏偏想试试,遂让嬴钺帮她抓虫子,她提出要求:
“我要那种很厉害的,比旁的小孩儿都厉害,我要在斗蛊大会上得第一名!”
嬴钺给她抓得厉害是厉害,缺点是有点太厉害,比头还大的金蝎,比腿还长的蜈蚣,浑身长满毒泡泡的蟾蜍……把这些放进她那脆弱的蛊罐里,不得把她的蛊罐啃穿了?
灵归遂又提:“要小的!”
这才顺利养上了孩童简易版蛊。久而久之,她的养蛊术在村子里都出了名,大大小小的蛊罐堆满了吊脚楼下的隔间。
这时的嬴钺还在同她们一家吃正常的食物,酸汤鱼,猪肉牛肉,腊肉辣子都是照吃不误的,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直到六年后,当年那个给嬴钺赐名的男巫又出现在了春桃家门口。灵归趴在栏杆上偷看时,瞥见那男巫斗笠下的面容。
“是离风!”
离风将一个奇怪的蛊罐递给了春桃爹娘,交代了一些事后便离开了。
春桃爹娘从那天此就变得很奇怪。
他们开始强迫嬴钺吃一些恶心的虫子,黑乎乎的一团,又禁止他吃任何寻常食物。
灵归几次三番阻止,却无异于螳臂当车。
如此约有一月,嬴钺的身体也产生了许多变化。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变回蛇尾,见到蛇虫便会双目泛红,产生强烈的食欲,到最后,他甚至会因为饥饿而去偷灵归蛊罐里的蛊虫吃。
再后来,灵归便十分熟悉了。
这段记忆她在冥河莲里经历过,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她阻止不了。被离风搞得疯魔的爹娘为了那样一罐所谓“长生蛊”,将阿钺卖给了那群抬黑石棺的人,为首那司铎正是离风。
而跟在离风后的那些人,灵归认得。他们都是千灯寨的人,不知被离风的什么条件诱惑着,心甘情愿将同村的无辜孩童送进那吃人的洞窟里。
万毒窟里,暗无天日,数以千万计的剧毒蛇虫汇集在此,尚且年幼的嬴钺就这样被锁在棺材里,扔了进去。
毒蝎蛰瞎了他的眼睛,双目刺红一片,流出脓水来。碗口粗的毒蛇啃噬他的身体,绞上他的脖子,蜈蚣在他身上乱爬,钻进他的鳞片里,在敏感的软肉上疯狂啃咬。
他很想死,却死不掉,只得疯狂与那群虫蛇厮杀,渴了喝虫血,饿了吃虫肉。每每杀掉一批,便很快会有人补上新的。
久而久之,虫蛇的尸体堆积成了山。
他很痛苦,想杀了所有人。
那天后,春桃的爹娘疯了,也不再认她这个女儿,每天抱着怀里那个蛊罐,轻声细语地喊“乖孩子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