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洛又反问。
“……”
鸳娘沉默,不再接话。
“皇宫里豢养的那群方士,不是有会易容之术吗?”离洛转身提笔写下密信。
“用谁的脸好呢,用你的如何,小鸳?”
离洛转身看着一身黑衣的鸳娘。
鸳娘生了副好容貌,不似她妹妹黎远莺的小家碧玉、明月清风,她美得更张扬,像百花阁里众星捧月的那朵月季。
“这……嬴钺他难道认不出来吗?”
“春桃与嬴钺相伴的那些年,嬴钺是个瞎子,何况蛇本就是最认气味的兽,灵偶身上的灵魂气息是对的,他就会相信。”
离洛将信送出去,解释。
几天后,一个长着鸳娘的脸的灵偶落成了,被装扮成黔青乡间少女的模样,送进了嬴钺的房间里。
这具灵偶,在炼制时就被擎做了改造,身体里加了副贯穿四肢大脑与五脏六腑的傀儡架。因而这具灵偶一旦彻底成形,便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听主人调遣。
那晚,将成未成的灵偶暴走逃离,几乎已经是凭灵偶自己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嬴钺站在阁楼前,俯瞰着身下月色笼罩的黑石山脉,一峦接着一峦。
忽闻身后门被吱呀一声地推开,顶着鸳娘昳丽的脸,穿着蓝染的轻衫,踏了进来。
熟悉的梨膏糖的味道飘了过来,萦绕在鼻尖,嬴钺墨色的瞳孔不住地震颤。
“春桃……春桃姐姐。”
嬴钺转身,看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春桃。
“你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嬴钺伸出手来,像捧着一颗明珠般,虔诚地抚摸灵偶冰凉如玉的脸颊。
灵偶不说话,只是微笑。
“春桃姐姐,这些年,你受苦了。”
嬴钺将灵偶拥入怀中。
“我本早该魂飞魄散的,幸好离洛救下了我的魂魄,让我能再见到你,阿钺。”
灵偶蓦地推开了嬴钺,抬眸看嬴钺,眉眼间千娇百媚,风情横生。
嬴钺看着这双勾人却冰冷的眼睛,脑海中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疑惑——这双眼睛,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曾用时光与记忆作笔墨,在心里悄悄描摹了千万遍那个模糊摇曳的影子。绮丽或清澈的颜色拼凑成一团朦胧的雾,可他在这双眼睛中,找不到那团彩雾中的颜色……就好像,有人用生硬的颜料涂抹了一笔。
“怎么了,阿钺?”
灵偶见嬴钺沉默,开口问。
“……许是太久没见你,有些恍惚吧。”
嬴钺垂眸喃喃道。
“阿钺,你想我吗?”
灵偶用玉髓与不朽木拼接成的喉咙灵巧地运转着,发出的嗓音甜糯娇软。
“想,日思夜想。”
嬴钺嗓音沉沉,像裹在琥珀里。
“我也很想你,想天天见你,可是……”
灵偶停顿了。
“可是什么?”
嬴钺像只被牵着饵走的鱼。
“云梦泽的力量日日夜夜纠缠着我,想抓我回那幽暗的云梦泽深处。
阿钺,我好害怕,我被抓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灵偶按照设定的词一字字念出。
“我明白了,春桃姐姐。”
嬴钺眸色一沉,眼底风雨如晦。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自他墨色瞳孔深处卷起,轰轰烈烈地踏破边界与桎梏,席卷向夜幕中静谧而广袤的黔青大地。
灵归在海底龙宫,这一睡就是四五个月。
灵归在醒来时,海上世界,已过秋分。
这四五个月,是彻底无知无觉无感的一段日子,灵归连一个梦都不曾做过。
她的身体像被蛀虫啃噬干净的腐果,龙炎之火太过霸道,将她的脏器寸寸灼烂。又用四五个月的时间,将那亏空一点点长上。
朦胧的一线虹光在眼前散开,又聚拢为一团圆滚莹润的光球。灵归又眨了眨眼睛,方才看清那是颗悬在头顶的夜明珠。
夜明珠延伸出九条珠链连上九根龙柱,夜明珠上是莹蓝流波的水穹顶,穹顶之上,各色亮丽的鱼虾在水中游动。
灵归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不是幻觉。
动了动四肢,觉得手脚好像都不听自己使唤了,许是太久没用,筋脉都僵固住了。
身下柔软暖和,蒹葭白的水草织作的暖席铺在贝壳床上。灵归一转头,贝床边,乌芝趴着睡得很沉。乌芝手边蜷缩着小黑蛇,小黑蛇的肚子里依然含着那颗大珠子。
灵归想悄悄下床,碰掉了枕边的一颗小夜明珠,珠子叮当一声滚落在地上,惊醒了熟睡的乌芝。他慌忙起身,脸上神情由最初的错愕惊讶变成喜出望外。
“灵归姑娘,你终于醒了!”
乌芝的眉梢上扬,嘴角含笑,却难掩眉眼间疲态,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眉清目朗的面容,此刻像朵枯萎的桃花。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过睡一觉而已,对了,我们怎么在这里?”
灵归被乌芝的反应逗乐了。
“这说来话长了,你昏迷的这些日子里,还多亏蓝麒和阿九的照拂……”
“昏迷?!我昏迷了多久?”
她总觉得自己只是睡了格外香甜的一觉。
“具体时日也记不清了,约莫四五个月?如今海上,刚过了秋分……”
“秋分?!我怎么会昏迷这么长时间?”
灵归有些抓狂地抱头。
她就这么把自己十八岁的夏天睡过去了。
“灵归姑娘醒了?”
蓝麒闻信赶来,身后跟着阿九和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