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蛇从胸口钻出来,静悄悄地伏在灵归肩头躲着雨,偶尔吐出蛇信子来,尝一尝带着春麦清香的雨珠子。
“你说,小坏蛇他蜕皮期结束了吗?你们蛇蜕皮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灵归问阿钺。
阿钺蹭蹭灵归的鼻尖,湿漉漉、冰凉凉。
它只是片鳞片,它能懂什么。
“灵归,你若真的如此牵挂嬴公子,为何不再巫都多留几日?”
乌芝撑着伞走来,立在雨中。
“失去了我们之间的记忆,他便不是他了。留在中州的那个嬴钺,如今有了全新的身份,有了强大的力量,也有他真正挂怀的人,那个人不是我。我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个该被囚禁起来的、偷走他护心鳞的窃贼。”
灵归喃喃轻语,又低头摸了摸小黑蛇:
“它也不是他,不管失了哪一部分,都会变得残缺。我还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嬴钺的。”
“小生先前告诉过你,嬴钺的降生本就是场意外,姑瑶神女曾预言,他会给天下带来劫难。如今,他找回了被封印的记忆与力量,又被中州人带走……”
“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
灵归打断了乌芝的话。
“我也隐隐能感觉到,巫都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十二巫族、帝姬与抚黔使、嬴钺和我们都站在风暴的中央。”
“如果有一天,嬴钺变成了敌人握在手中的剑,站在了我们对面,你会怎么做?”
乌芝停顿片刻,问了个犀利的问题。
“黔青,是我的家。”
灵归没有直接回答乌芝的提问。
“我如今的能力支撑不起神巫的头衔,等我找回蛊神,彻底掌握先祖留给我的力量,我或许才有资格去思考那些宏大的问题吧。”
“往前走,一切都会明朗起来的。”
乌芝柔声安慰。
“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梦泽往东有大河流出,直通无尽海。
船队一路向北向东,太阳升起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早,落下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晚。
货船走得并不算快,走走停停,在沿岸的城市停靠卸货,转眼间过了两三天。
昨夜里,船队正式离开了黔青,进入了中州的领土。周遭风物人文都渐渐不同起来。
在码头下船兜风的时候,十几个渔家的中州孩童偷偷跑来看灵归。有胆大的小女孩直接走上前来问:
“姐姐,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紫色的?”
“你的衣服真漂亮,在哪里买的?”
“姐姐,你唱的歌我们怎么听不懂?”
灵归笑着摸那小女孩的头,忽然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跑过来,伸手揪灵归的麻花辫。
小黑蛇顿时从胸襟里钻了出来,弓成几字形立在灵归肩头,朝那群小孩龇牙咧嘴吐着信子。那群小孩顿时被吓得落荒而逃。
“以后不许吓小孩儿哦。”
灵归弹了弹阿钺肉乎乎的鼻尖。
灵归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可以吓吓欺负我的小孩儿。”
又过了三四天,地势渐渐低平,河流渐渐宽阔起来。这里和黔青大不相同,不再有连绵不绝的山峦,春草覆满的芜原漫漫无际,大片大片的良田沿着河岸卷轴般铺开。
在河流入海口,商船与无尽海海岸值守的海族守卫们交接后,将货物搬上了新船,正式进入了无尽海,神龙与海民的领土。
船上的人告诉灵归,他们此行要去的,是无尽海上的蓬莱岛,进了无尽海,还要再行船一日一夜才能到。
灵归起先还沉迷在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兴奋中,一会儿去逗弄船头飞来的海鸥,一会儿去看跃出水面的白豚。
她连觉都不舍得睡了,看着熔金落日将海面染成橙黄,繁星若银尘洒满海上波光,弦月的倒影在浪花里闪烁。
不同于灵归的兴奋,乌芝一时却适应不了海上的环境。他说他作为一株灵芝,离了地气的滋润,便总觉得浑身虚浮。
灵归笑他,海上不比江河,风急浪大,船也格外颠簸,他或许只是晕船罢了。
夜晚里,子时的那一个时辰,灵归和阿钺坐在船尾,灵归把脑袋靠在阿钺的肩膀上,阿钺歪着头靠在灵归的脑袋上。一人一妖静静地看着船尾飞溅起的雪白浪花。
“风是咸咸的,真神奇。”
灵归浅浅吸了口海风,微眯起眼睛来。
嬴钺俯下身子轻咬灵归的耳垂,娇声道:
“阿归……很甜……”
阿钺最近长得很快,不光是蛇躯在变粗变长,他对世界的认知,包括理解能力和语言能力都在不断提高。
他或许很快就会从一片笨拙的“鳞”,长成一个生动的“人”。
第二天清晨,船忽然停下来了。
人们都聚集在船头,熙熙攘攘的,灵归和乌芝也跑到船头去凑热闹。
宽广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一座山
——一座拱门一样的山,湍急从石山中心巨大的拱洞中穿流而过。
人们说,这是龙门山。
龙门山后,才是真正的无尽海。过了龙门山,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蓬莱。
如今船只停下,是在看这龙门山一年一度的盛典——跃龙门。
每年,来自五湖四海的海中妖族会来到龙门山,能跃过龙门,得到神龙认可的妖族可以获得神龙赐予的神力,受海民尊敬。
各种大鱼小鱼、螃蟹虾米都一窝蜂地往那龙门山里钻,大多数还没能接近,就被石拱门中的结界震出几里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