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心中诧异,实在没想到这人服软得这样快,站起身,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旁人若伤你一分,你便还他十分。
你若实在不愿出手伤人,告诉我就是。我自会寻法子替你千倍百倍地还回去,直到他再也不敢伤你为止。”
…………好典型的土匪作派。
顾屿听着听着忽而就笑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些酸楚。
他像是极力想要确认什么,抬眼定定地看向了燕鹤青,轻声道:“可我若是真的捅出了天大的娄子呢?
若有一日举世皆要杀我,到那时候鬼主大人也会同我站在一起,让我依仗吗?”
燕鹤青拧眉不语。
顾屿看着她,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点撕裂,痛楚经久不绝。
他不想要这些。他宁愿装疯卖傻一辈子,他怕疼,他不想要清醒过后身旁空无一人的痛苦。
顾屿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又开始笑了,笑得虚情假意,笑得疯疯颠颠,笑得浮于表面:“既然做不到,那鬼主大人还是不要对我这种人轻易许诺的好。毕竟,我可能会把它当真啊。”
嘴上这样说着,胸腔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碎裂,灼热黏腻的汁液流入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堪,苦涩难言。
可是燕鹤青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面具一点点碎裂,被迫向她一点点展露出伤痕累累的真面目。
燕鹤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忽而轻而缓道:“会。”
顾屿整个人陡然一滞。
燕鹤青叹息一声,向他走近了些,罕见地没有嘲讽,也没有责难。
她说:“无论对与错,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世人对你赞誉有加或是污名加身,那是世人的事。而你,始终都是你。
既然当初是我从迷渊中把你拾了回来,天命又将我们绑在一处,荣辱一体,休戚与共。那在我眼中,你自然比那些世人都重要。”
顾屿眼中倒映着烛火,明明暗暗,摇晃不休。他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答案,明明清楚自己已经死了,明明清楚她也许只是说说而已。
可此时心脏却仿佛在剧烈跳动,叫嚣着让他去信任她,感激她,尝试着依靠她。
从未有人真正同他站在一边。
他捂住胸口,眼眸亮得出奇,简直怀疑这是自己将死之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有人同他说会和他站在一起,他比世人都重要,梦醒后仍旧是人世凄风苦雨,身上伤痕遍布。
顾屿缓缓敛去了笑意,认真问道:“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燕鹤青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半点她在说谎的证据。
他怕自己只是沉溺在一场谎言中,最终任人鱼俎。
燕鹤青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微一挑眉,故作不解地问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无论怎样都会和我站在一处,为什么会说休戚与共,为什么会觉得……我比世人都重要。
可是顾屿低下头,对这些一个字都问不出来。最终,沉默许久,终于再度开口:“以后,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为我撑腰么?”
燕鹤青笑了起来:“会。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给你撑腰。”
停顿片刻,许是觉得顾屿太过沮丧,又鬼使神差地安慰道,“我会陪着你。所以,别怕。”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乌归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白衣公子同红衣姑娘。
顾屿大惊失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乌归挠了挠头,突然对屋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白衣公子开始研究起一旁桌子上的纹理。
红衣公子这日终于换回了女装,成了眉清目秀的红衣姑娘。
衣服变了,人却没变,她笑眯眯地看着顾屿同燕鹤青,并没有打算隐瞒:“从二位美人开始谈话时就在了啊,只不过这位长得颇粗糙美人怕我们突然出现打扰到了你们谈心,就一直在门口阻止我们进来。
噢,对了,为了不让你们发现,我还特意替他们遮掩了气息呢。怎么样,现在二位美人心结解开了没有啊?”
顾屿:“………………………………”
心结是解开了,他现在很心塞。
燕鹤青倒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淡淡扫了乌归一眼:“说吧,出什么事了?”
乌归愁眉苦脸地跪到了地上:“尊主,这客栈的主人来了。她说,她要见尊主。”
第32章
孟婆 你卖汤吗?
客栈内。众鬼在空处站成两列, 低眼敛眉,不敢多言。
正中央桌旁唯一坐着的那位, 身着藤青曳地长裙,发丝挽作垂云髻,横插宝蓝点翠珠钗,浅青发带垂至肩上。唇色嫣红,眉目含情,眼角一颗浅色泪痣。眼波微微流转,便是万种风情。
又一位美人。
美人微微垂眸,安静地饮茶。烛火摇曳间,身影半明半暗,让人瞧不真切。
看见美人的那一刻, 燕鹤青骤然停下了脚步。身后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也跟着停了下来。
燕鹤青转过身, 眼神闪躲, 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无方才半分气势:“咳, 我今日忽而身体不适,不好见外人。你们先过去吧。”
乌归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担忧道:“哎呀,那要不要紧啊。要不我现在就去给尊主熬两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