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俯身去听,只依稀听见“天命”“悖逆”等字眼。此番情景下不好细问。燕鹤青只作没听见,伸手为他输送灵力缓解痛楚。
约莫过了整整一刻,千辞才觉得痛楚渐消,只是身体还在不自知地颤抖。
燕鹤青站在他身旁,双眸冷若寒潭,面上神情很是担忧 :“……阁主方才是怎么了?是从那卦象中瞧见什么了吗?”
千辞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目光虚虚地越过她,落在站在一旁的顾屿身上,面上神色越发凝重,缓缓开口道:“公子的命数……甚是奇特,其中似有玄机,但恕我能力有限,难以参破。”
顾屿躬身行礼道:“顾某惶恐,累阁主受惊了。”
千辞眸色黯淡,侧身向燕鹤青低语几句,略抱歉地笑了笑,拱手告辞。而后于台下众鬼或惊讶或不解的目光中,隐去了身形。
见千辞如此干脆利落善解人意地离去,台上燕鹤青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在看到呆站在一旁的顾屿时开始脑仁疼,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顾屿今日却不知为何,自平地摔跤失败后,反应似乎也慢了半拍。
神游天外好半天才想起要答话,语气里是少见的慌张:“呃……顾某看不见,站于此处如临深渊,心中惶恐,实在不知该如何走。”
燕鹤青冷眼看他,忽而道:“你很怕死吗?”
顾屿微微一怔,从容答道:“死去元知万事空。顾某一介凡人不能免俗,自然是怕的。”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沉默片刻,嗤笑一声道:“本尊原以为你和他们会有所不同……未曾想公子居然亦是贪生惧死之徒。
或许这所谓的天命本就是道束缚常人的枷锁,天命选中之人,亦不过尔尔。”
顾屿垂眸不语。对这番嘲讽也不甚在意。
心中想着对对对您说得都对,最好趁早放弃我这个平庸之辈,趁早让那天命腐朽在污泥里,别再阻碍我转世轮回。
未曾想,下一刻高台上骤然华光大盛,光芒夺目,令人难以直视。
那光晕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迅速蔓延至阎浮城的各个角落。所过之处,枯木腐朽,白骨化尘。
一卷墨色的卷轴静静飘浮在高台中央,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秘密和力量。
空中哀乐鸣奏,凄凉而悲怆,闻之让人毛骨悚然。林中鸮啼鬼啸声应和着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顾屿茫然仰头望天,目光所及之处尽皆黑暗。心中焦躁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试探着举步向前。
台下呼喝声瞬间排山倒海般袭来。
燕鹤青扯过顾屿的衣袖,与他并肩行至台前,面向众鬼朗声道:“城中流言传了这么些时日,诸位想来业已知晓,顾公子所负天命极为特殊,关乎鬼域变数。
顾公子初至修罗道时,其天命之诏便降于本尊手中。方才天枢阁主窥视卦象,预知天命,于众人面前不便明说,略微提点了本尊几句。”
燕鹤青似笑非笑地看向顾屿,唇角微弯,眸色却幽深寒凉 :“今日既然诸位都在。不如就在此处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卷轴打开。
也请诸位作个见证,依此卷轴为顾公子寻得牵引者,今后彼此相伴共赴天命。”
顾屿闭目觉得自己现在最好找面墙撞死。抛开天命征召不谈,如此强硬找人配对,这不妥妥就是光天化日强抢民男民女的罪恶行为。
怕是死后千百年都要被人指着鼻子唾骂戳脊梁骨的。
顾屿觉得自个儿虽然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也是个勉强够得上君子道德准线的混蛋。这才在活着的时候能骗过所有人。
如今做了鬼偶尔会本性暴露,但也绝做不出这种强抢良民的勾当。
苍天明鉴啊,我这全都是被迫的啊,顾屿在心中为今朝自己被北鬼主一脚踏碎的道德准线默哀。
但燕鹤青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打碎了他人道德准线。只见她转身将那墨色卷轴持于手中,闭目凝神默念离火诀,掌心燃起赤红火焰,将那墨色卷轴严丝合缝包裹其间。
不知过了多久,卷轴逐渐舒展开来,一道道玄光自其间涌出,散至半空中争先恐后排出如墨书写的字迹。只有简短两行。
“其言:此人身负天命,命不该绝。闯尽十二城后魂归人间。” 燕鹤青念完最后一句,空中字迹便渐渐消散。
她看向顾屿,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与玩味,“原来如此……依此卷轴所言,顾公子是要闯尽我修罗十二城,重返尘世再度为人了。”
顾屿心中一沉,思忖半晌,冷静答道:“我不干。”
燕鹤青微笑:“当然可以。” 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此时还真得能完全置身事外的话。”
顾屿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卷轴中写着什么了?那还真是难为鬼主大人千辛万苦放出消息,又派人于城中传遍流言,原来都是为了今日今时前来造势要挟我吗?”
言至最后,话语间逐渐带上怒意。
燕鹤青轻叹一声,并不答话。手中卷轴忽而化作一根金色丝线,一端乖巧自觉地缠上了顾屿的手腕,轻轻触碰后,紧紧牵连。
另一端则似有所感地往台下众鬼延伸出去,在鬼群中歪着线头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碰碰头发丝,牵牵衣间带,将众鬼都问候了一遍。
众鬼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金丝线,目光随着它的行动左移右晃上摇下摆,有时头部不自知地偏转,稍不留意,就“砰”的一声撞至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