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时候选择什么样的奶粉,再到大些时候想要看什么样的书籍,选择什么样的专业。
刘海俐女士总是有着跟祁钊截然相反的意见。
很小的时候祁钊无法反抗。
作为一个婴幼儿,他想要活着,就必须听从母亲的意见。
长大以后他倒是也的确也有过反抗的意识。
可惜……
“我的母亲,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迫我妥协。”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祁钊感到身体骤然一轻。
像是长久以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两个重达千斤的负担忽然被挪走了一样。
他意识到,从今以后他好像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着。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我在反抗成功以后,我的妈妈就会不吃饭。”
“早上也不吃,中午也不吃,问她就说不饿,没胃口。”
说起这段回忆,祁钊微微蹙起眉心:“那时候我不懂,只是觉得害怕。”
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小时候的祁钊如是担心道。
他垫着脚从冰箱里拿出母亲平时喜欢的食物,放到烤箱里加热以后,用干净的盘子装好,端到母亲面前。
“妈妈,吃。”
他说。
刘海俐却在看了一眼他后,面色苍白的叹了口气。
“不吃,没心情吃。我儿子不听我的话,我哪有胃口?”
祁钊于是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今天下午没有吃那碗面?
可是,每次吃碗面以后身体都不舒服。
会起红疹。
这样的情况,难道他也必须要吃下去吗?
“妈妈辛辛苦苦为你和面揉面,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才给你弄出这么一碗面,结果你一口都不吃,我说你,你还跟我生气。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怎么有心情?”
“我……”
祁钊很想解释,他掀起袖子,想给母亲看他胳膊上的红疹。
不过因为那天没有吃面的缘故。
红疹并没有出现。
刘海俐说:“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祁钊摇头:“没有。”
刘海俐便又说:“那你告诉我,你下回还挑不挑食了?”
年幼的小孩儿看了眼母亲苍白的脸色,最终摇了摇头。
在外人眼里,刘海俐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母亲。分明祁家并不缺钱,但刘海俐没请保姆,在祁钊出生以后不久就辞职,亲手亲力亲为地全职照顾起了孩子。
祁钊的饭是她亲手准备的。
各路亲戚都交口称赞。
祁钊的书是她买的。
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聪明头脑,是因为她很小就开始给祁钊启蒙医学。
六岁的时候刘海俐开始成为他的陪读。
从中学再到大学,再到出国。
提起祁钊这一路以来的优秀履历,所有人都说,你要好好感谢你的母亲。
可是。
真的要感谢吗?
那时候祁钊的自我意识产生了极度的混乱,一方面他认为,的确,母亲为自己付出了一切;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觉得,母亲提供的很多东西并非他想要的。
十八岁那年自我意识占据了最上风。
也许是叛逆。
也许是重压之下的极限反弹。
祁钊做出了生平最出格的一次反抗,离家出走。
结果就是他迎来了刘海俐女士最夸张的一次伤害自己。
那天的后来,祁钊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
后来。
两人的矛盾仍时有出现。
关于回国的问题,关于结婚的问题。祁钊仍然会反抗,但那些反抗再也没有出格过,停留在一个双方默契的安全线。
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上上个月。
“没有告诉你原因,也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事情能够解决,因为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祁钊语气如常地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就好像平日里一样的冷峻。
唯独在岑康宁看不见的桌下。
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下。
顿了顿,祁钊接着说:“其实,跟你说这些话很不合适。”
作为心理学博士学位的获得者。
祁钊心中非常清楚,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甚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是相当危险的决定。
好比说十二岁那年,面临着最终的专业选择,在人生重要的关节点上。
祁钊与母亲发生争执。
于是联系父亲。
可作为自己的另一位法定监护人,父亲给出的回答是次日将电话打给母亲,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母亲,并就此跟母亲吵了一架。
为什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呢?
祁钊无法理解。
但这件事也没有了后续。
又好比说上大学以后,祁钊曾经试图就自己的状态寻找心理咨询。
也许是他不够幸运。
又也许是那天负责他的那位咨询师有着相当幸福美满的家庭。
咨询师听完他的叙述以后尖叫一声,说:“omygods,你怎么会怀疑你的母亲不爱你?”
那次后祁钊放弃跟任何人交流自己的经历。
选择在各种心理学论文与教科书上寻求自我和解。
祁钊一直认为他会把这件事埋藏起来,一直到死去,直到那天他在办公室里,看到一朵早已经枯萎的玫瑰花。
哪怕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花拿起来,送去专门的机构做永生花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