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嘴角的口脂,「这里好像没匀……」
正要掏出手帕给她擦一擦,内官忽然传道:「公主殿下,郡主娘娘,皇上驾到!」
父皇竟然来了?
我看向颂雅,「父皇和你说过吗?」
颂雅没有回答我,而是拔腿就跑,我比她穿得简便也没撵上她。
这次与父皇已有差不多四个月不曾见面,行完礼后一抬头,见他忽然就老了。
他的眼神中属于帝王的霸道被一种温和的情绪占据,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一样看着我们,连呼吸都比从前缓慢许多。
是啊,颂雅都大了,父皇也会老的。
即便之前听到了千种传闻,真正见到时还是会难过。
「一直盯着朕做什么?直视龙颜是大不敬,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父皇佯怒说我,颂雅已经过去挽着父皇的胳膊,「娘亲是太想姥爷啦,姥爷好多好多年没来我们奉国府了吧,来,我带姥爷逛逛。」
父皇冲颂雅笑了笑,又嫌弃我,「还不如你女儿懂事。」
他再次看向颂雅的时候「哼」了一声,「你也是不让朕省心的。」
因父皇的到来,之前的许多准备又要改换规制,整个府里都忙得停不下来,连宾客都来不及招呼了,男宾那边有夫君,女宾就只能靠炎炎和秦羡了。
炎炎可以招呼大多数人,秦羡则负责炎炎招待不了的人——比如永信侯府一家。
中途颂雅学宫里的同窗来拜会我,亓寺意穿着全套世子礼服,金光闪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及笄。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今学宫里的头甲方胜鹮,他穿一身皂色常服,神色委顿。
这孩子前天在朝上提了对新政的一些想法,被父皇教训说他是脚都没沾过泥地的大少爷瞎想,对一个一心想做点事业的少年来说,打击挺大的。
「姨妈,刚在前面听说皇上也来了,是真的吗?」
亓寺意这几年往我家跑得勤快,姨妈前姨妈后的,我隐约猜出他喜欢我家颂雅,也问过颂雅的意思,颂雅就一句话我就再对他喜欢不起来了。
颂雅说自己刚毁容那阵,亓寺意说她是丑八怪。
这死孩子,爱找谁找谁去,反正别想挨着颂雅。
「已经去前厅了,你去见一见吧。」
亓寺意拊掌叹道:「皇上专门为了颂雅出宫,这样宠爱,太好了!」
亓寺意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性格,所以替颂雅开心是真的,我看得出。
就是他为什么要说颂雅是丑八怪呢?
他怎么想的呢?
我想不通,心道算了,反正颂雅也说了,绝对不可能与亓寺意在一起。
亓寺意领着一众少爷们告辞,方胜鹮一个人吊在末尾,我叫住了他,「云雀。」
「公主,什么事?」
我冲他笑了笑,「前几天朝上的事夫君跟我说了,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还小,做事情不周全有什么的,被说两句也没关系,哪家的孩子不被骂啊,父皇是对你有期望才点你,要是个木头桩子,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方胜鹮钝钝地点点头,「多谢公主殿下。」
我走过去,抬起手拍了拍方胜鹮的小脑袋,像是拍我自己孩子似的,「给本宫笑一个。」
方胜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捏了捏他的脸,他动也不动,随便我捏。
欺负老实孩子太有意思了。
「这么笑才对,保持住,好,就这样,转头,走。」
一通忙乱,坐下等开礼时脚踝都酸了,宫季卿知道我累,给我倒了杯参茶,我闻着那浓重的药味就难受,摆摆手说不要了,没胃口。
「又闷得慌吗,最近是怎么了?」
「可能天气太干,菩萨保佑今年别旱,田里有个好收成吧。」
宫季卿跟随侍吩咐,不久他们端来一个香炉点了熏香放在我位子旁。
「这香好久没闻过了,是谁做的,和颂清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寄回来的。」
我立即倾身问宫季卿:「他就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哐当——
身后有人失手跌了酒盏,我正要回头看,宫季卿就朝身后抬了一下手,一众人衣袖摩擦的声音传来,他却丝毫不在乎地为我整理璎珞,「坐正,快行礼了。」
我被这么一提醒,立即回到自己位置上等着行礼,父皇带着两个如今受宠的美人坐在上首,大监亲自为颂雅唱礼。
颂雅穿着一袭绀色宫装被侍女们迎上前来。
看见那用料极其朴素的宫装,我十分不解。
并非我由奢入俭难,而是颂雅通身纹饰全无,那就是一件素裳,像是一整块绀色布料缝制而成,反衬得她肌肤如玉,脸上芙蓉妖冶。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这也太朴素了吧……」
「公主看起来也惊讶得很,她不知道吗……」
「这不合规矩,皇上会怪罪……」
坐得靠前的亓寺意咳了两声,轻嘲:「别人穿什么礼服干你们屁事!」
鄄御公主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又瞪了永信侯一眼,永信侯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亓寺意闭嘴不敢说话了。
颂雅走过亓寺意时身子没有动,飞快地用眼神扫了他一眼,嘴唇似笑非笑。
亓寺意举着酒杯放在嘴边,竟然忘了喝进去,样子呆傻得和平时的方胜鹮一样。
而此时的方胜鹮正低着头,错过了在他的角度看去应当颇为暧昧的一幕——被父皇骂了,在人前觉得没面子,孩子害羞了。
我其实当时并没看清这些,是后来颂清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