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朝他摆摆手。
他有一管好嗓子,想来也是个好讴者,连委屈起来都一唱三叹,别有韵味。
「殿下嫌我不干净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他退了几步,那股松木油味道淡了,我也不再犯恶心,只是眼角激出了泪,「我闻不惯松木油的味道。」
他懊恼地垂下头,「是臣有罪,臣这就去换了。」
他走后,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父皇送的人,不能冷着,也不能避开,天天和他一起在牡丹阁待着,这……我真是无福消受啊!
我看着景雎远去的方向,颇为可惜地摇摇头。
「娘亲做什么叹气?」
「多难得的美人啊,可惜没有一点儿心气。」
「心气?」
「人有心气才有脊梁,不然骨头是软的,一辈子也立不起来。」
「娘亲是觉得景雎哥哥立不起来吗?」
「颂雅觉得呢?」
「唔……心气固然是好的,可是天下间也不好人人都有心气,毕竟要是都一味地往上爬,那也不好。顶好就是有心气的人走自己的,景雎哥哥那样藤蔓似的人,攀着有心气的人活,阴阳调和,方为正道。」
「颂雅,我虽然读的书不多,但是阴阳调和仿佛不是这么用的。」
颂雅坚定地告诉我:「就是这么用的,娘亲之前上宣太傅的课睡着了没听全,这可是宣太傅说的。」
一听是老师说的,我不再质疑。
于是,景雎开始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各种场合,陪我用早膳,陪我逛御花园,陪我喂鲤鱼,陪我学茶道,陪我练字看书,偶尔兴致来了即兴演奏一曲,牡丹阁里笙箫不停。
父皇又有妃子怀孕,总算冲淡了建御公主流产带来的冷寂。
前朝也闹腾起来,乌禅使者已经到了百里之外的驿站,紫禄馆里却出了下毒案,闹得人仰马翻,宣韦上表请回紫禄馆,被荀家压着不准。
宣韦回头就参了叶太傅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叶太傅也不是别人,就是姚守的老师。
父皇一面让人彻查紫禄馆下毒案,一面重选紫禄馆官员,一面还要应对边关三不五时的异动。今年年景也不好,户部日日哭穷,小朝会一日有三五个,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时往牡丹阁送来大量药材补品。
宫中都说父皇很宠爱我。
我也认为父皇对我是很好的,于是怀着期盼的心情问他,是否能让宣韦掌紫禄馆。
父皇却还是拒绝了我。
荀家权倾半朝,姚斩手握重兵,两个皇子都那么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可父皇每次都用「无嫡子,容后再议」来搪塞。
他用我做幌子来拖延立太子的时间,有没有想过皇子们情急之下会怎么对我。
真的有了太子后,东宫又会怎么对我?
如果真的在乎我,怎么会看我手无寸铁地站在风刀霜剑之中还无动于衷。
我终于明白当时宫季卿郑重问我要不要做公主是为了什么。
他早看清了这一切,他下了比我更大的决心。
他不要我们傻傻地等未来东宫的善意,他要我夺得该有的权柄,然后用我们的权柄去拣选出太子。
他要为他的兄弟宣韦圆三公之梦,也要全我前尘遗憾。
到了这种境地,我们已无路可退。
37
荀贵妃来看望我。
她明里暗里地劝我,宫季卿注定是个瘸子,如今又在边关,那里风沙漫天,刀剑无眼,不一定回得来,让我「人生得意须尽欢」。
我喝了一口茶压下恶心,反问她:「听说嘉妱与宣太傅龃龉颇多,贵妃何不为她也选一个良人?」
荀贵妃的脸色几经变化,脂粉都遮不住。
姚守来接母亲,这孩子单纯且笨,觉得我和他姐姐以及娘亲不对付,就把不屑摆在面上,阴阳怪气地说我不守妇道,殊不知他亲娘刚刚还苦口婆心劝我赶紧抛弃糟糠之夫。
颂雅当面笑出声来,姚守摆舅舅的架子教训颂雅,牡丹阁里众人熟知颂雅的脾气,以为颂雅要顶撞他,谁知颂雅竟然乖乖认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好?」
颂雅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摆弄着景雎送她的玉笛。
我说她:「你看你,非要了玉笛来,要了又不好好学,拿在手里当玩具」
「我在好好学呀,娘亲。」颂雅仰头倒在软榻上,踢掉脚上的软缎绣鞋,辫子从软榻垂到地上,坐没坐相得游刃有余,教养嬷嬷看见了,估计又要哭着闹着告老还乡。
「我在学景雎哥哥的处事,觉得很有用处。」
我转头看了眼窗外游廊上正在调琴弦的景雎,又看了看软榻上的颂雅。
「你?学景雎?」
颂雅点头,「对,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该跟贵妃和小舅舅吵,闹到姥爷面前,娘亲会被迁怒,所以不能和他们动气。」
「那你以前还跟亓寺意打架?」
「因为那时候娘亲不在,荀贵妃不把我当自己人,那时能为我负责的就只有姥爷,而姥爷恰恰是不会大方认错的人。」
「这是什么道理?」
颂雅用玉笛点了点窗外,「景雎一个罪臣之子,能从前朝灵帝活到现在,长成那副模样,从没被人糟蹋,可不是靠音律和脸,靠的是脑子。他很明白怎么找依靠。」
「你和景雎不同,他无依无靠,你有我们。」
「嗯,我知道。」颂雅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就别钻牛角尖了。」
颂雅漫不经心地说:「好。」
如果我当时多关注颂雅,不是只把她当个调皮的小孩子看待,或许之后的事情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