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得起兴,又是撩髯又是叹气,见厅里其余几人都不附和,有些急迫地冲上首的男人道:「二哥,咱们不能再任公主这样乱来了!」
尤烁儿听到自己被称呼为公主,就忍不住冷笑。
这是在提醒二舅舅,她终究是姚家的养女,尤家的骨肉,不姓荀,信不得!
荀二爷心里很清楚,荀家其他人和一众幕僚也明白,尤烁儿的法子真没什么错,撩阴使坏耍狠,既破坏了永信侯和姚家人的关系,又废了月盛炎,掌控斩阎罗这支队伍。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荀二爷道:「现在不是攻讦的时候,烁儿这些年来为荀家谋划的还少吗,若没有她,我们说不定早就跟前朝一起湮灭了。」
他也不是全然为尤烁儿说话,接着又说:「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想想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荀三爷冷笑:「能有什么问题,还不是烁儿使计从乡下接来的那位殿下,当初我就说,即便不想姚斩为嫡长子,也不该再迎一个对手入瓠,你们都不肯听,都以为那农妇掀不起风浪。可看看如今的奉国一家吧!才进京多久,便广铸声名,勾连儒首,连宣韦那厮都被她塞回朝廷了,宣韦当年何等疯狂,你们是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宣泄情绪,说到此处,荀二爷却实在地害怕起来,「还有那个姓宫的,他恨我们所有人……」
尤烁儿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会摆弄人心,喜欢样样都算计到了,看旁人在自己的圈套里团团转。
她也不是没有失手过,但从没有哪一次让她像如今这样——
兴奋。
说不气是假的,可更多的是兴奋。
这么多年了,没有合格的对手啊。
周夫人驽钝轻浮,姚若凌感情用事,姚若准傲慢愚蠢,月盛炎软弱自卑,好不容易遇到个秦羡,却为了家族不惜牺牲自己。
她们都不配与自己为敌。
尤烁儿拿手帕遮着嘴角的笑意——只要一想到姚小春,她就激动到不行。
那样的人该成为知己的,不做知己,做敌人也很妙。
不妙的是她有丈夫和孩子,对女人来说这些东西太累赘了,得帮她清除掉——尤烁儿想。
荀二爷一见她那模样就心底发颤,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尤满曾与他同僚,当值时被来看望亲爹的烁儿见到审讯犯人的手段,伺候的婆子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她偏要看,挣脱开仆妇时就是那么笑的。
那么好奇,激动,欢喜。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看到被折磨得半死的人的反应。
那时的荀二爷问她:「烁儿,告诉舅舅,你怕吗?」
尤烁儿摇头,她那时尚且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那人去年参了外祖父,他该死。」
荀二爷觉得不对劲,想提醒尤满,尤满却毫不在乎。
无他,因为尤满也是个疯子。
前朝灵帝是个昏君不假,但有句话说得不错,「本朝有三头畜生,疯狗,秃鹫,青蚺。」
疯狗是宣韦的祖父宣汉,而秃鹫就是尤满。
尤满是踩着死人骨头一步步走上来的,因为手段太毒辣,以至于他早死、没儿子,都被人看作老天的惩罚,应当应分。
这么些年,荀家从一开始的看不惯到看不起,再到现在事事听尤烁儿安排,已经陷得太深了,拔不出来了。
富贵逼人,即使知道下面就是尸山血海,几个人舍得抛开呢。
「烁儿,你三舅舅的意思是奉国公主不能留,要尽快除去。」
尤烁儿的笑意止住了,她显得荏弱的黛眉微沉,「杀了奉国,让姚斩做嫡子吗?」
「可奉国周遭众人实在不可……」
尤烁儿不客气地打断了长辈的话,周围的人也没觉得她放肆,只因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一次了。
「姚斩手底下几十万的重骑,真以为我那烧火棍子都拿不稳的弟弟有资格跟他斗吗!姚小春能坐稳嫡出的位置,那是她本事,你们看她举重若轻,就以为自己也行了?」
她涂着红色蔻丹的指头,一一指过在场所有人,旋即捂唇轻笑,她的笑声清脆,即便是嘲讽也带着少女的娇憨。
「哈哈哈……哎哟,舅舅们,老爷们,幕僚相公们,醒醒吧!你们手底下是拿笔杆子的文人,顶多一人啐一口唾沫,然后呢,被人剥了皮吊在城门楼子上现眼吗?
「斩阎罗都没在手里,姚斩一时兴起带兵宰了大家,你们有什么办法呢?
「憋着,忍着,怎么就委屈你们了?前朝的时候荀家只是二三等的世家,是我!劝陛下血洗了五大姓,荀家才出头的啊,你们这就忘了么!」
她的目光又看向荀三爷,冷静极了,像是看什么死物。「十二郎得了军功,是好事,可也别这么快就来和我显摆,有本事的武将多了去了,在战场上死一个两个的,不稀奇。」
荀二爷:「那是你亲表哥,别说这种伤情分的话!」
「是呀,情分。不是因为情分,我何苦来看这场笑话呢。二舅舅你是清醒的,我劝你也让荀家都清醒,你要是舍不得,我来,亲戚嘛,我送送最后一程也无妨。」
荀三爷怕了,他往前迈了一小步,试图说点回旋的话,可尤烁儿不想听。
十二郎倾慕她,这么多年不肯娶妻,三舅舅爱子心切,于是想把她从掌舵者的位置上拉下来,将她塑成一个平庸妇人,送给自己的儿子。
这种念头,她光是想想都格外恶心。
十二郎是个将才又如何,哪怕他打了天下给自己,她也不想做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