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夸夫人仁慈。
可是,再名贵的绸缎也遮不住周嬷嬷的憔悴。
她眼下乌青,眼神里全是哀恳。
「莺儿,你聪明又心细,替我照看小石头。
「别让他去水边,别去没人的地方……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一眼就能看见的人堆里……」
那些地方。
悄无声息死个孩子,实在是很容易的事。
她声音已带哭腔。
我握住她手。
「大娘您放心,您当差忙时,我就把小石头带在身边,一刻不离开。」
兔死狗烹。
鸟尽弓藏。
周嬷嬷是家生子,又帮着夫人杀人放贷,算得上是夫人心腹。
事未竟。
夫人转眼就准备除掉她,未免使人心凉。
吴嬷嬷的死,也没那么简单。
她也帮夫人放印子钱,她藏着真假账本和夫人的私人物品,意在要挟,作保命之用。
我和周嬷嬷递上真账簿。
未必不是夫人刻意漏了这条尾巴,以找到正当理由除掉吴嬷嬷。
私吞财物,只是一个拿得上台面的幌子。真实原因一旦上秤,所费的就不是吴嬷嬷一家之命了。
夫人实在是佛口蛇心,连自己的陪房都用了就扔,更何况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周嬷嬷。
吴嬷嬷的命不值钱。
周嬷嬷的命不值钱。
那么。
我一个二等丫鬟的命,恐怕更不值钱。
我也看过那真假账本。
我也在夫人心里的生死簿上。
一下子四肢发寒。
周嬷嬷死后。
夫人也不会容我活着的,斩草要除根,就像吴嬷嬷一家,上到老母,下到稚子,全被打死了扔到乱葬岗。
我定定地看向北方,那里有大雪纷飞,有我仅剩的亲人。
我得活着。
我得往上爬。
年夜饭时,老太君有意要我过去伺候,她让大丫鬟弄晴考察我的品性。
如今三四个月过去。
竟没了下文。
我得去问问弄晴。
国公府极看重孝道,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个个脸面大得很,小公爷都得称呼一声姐姐。
老太君又护短,曾经拒绝了夫人讨要丫鬟给国公爷做姨娘的要求。
「我老了,身边就这几个可心的丫头,离了她们不成。
「你现在是国公夫人,什么丫鬟找不到,非得盯着我身边的人不放。」
老太君不喜夫人。
夫人讪讪而去。
我得想办法去老太君身边伺候。
29
就着一盘大厨房新做的桂花糯米糕,大丫鬟弄晴很快就与我说起了闲话。
她细细地打量我。
「果真是一个好相貌的丫头。
「无怪乎主子们都喜欢。」
主子们?
除了老太君,还有谁?
我有些忐忑。
我掏出几个荷包,里面装了晒干的艾草、香料和佛经烧出来的香灰,外面绣着五毒兽,端午可以用来熏身子避虫害。
这本是老太君要弄晴做的。
她嫌麻烦,又不爱写字。
便让我帮忙抄写佛经,烧成香灰。
我为讨好她,特意把所有步骤都给做了。
不用她再费一分功夫。
弄晴脸上的笑意果然更浓。
她收下荷包,附耳过来笑道:
「你好福气,小公爷相中了你,跟老太君要过去伺候。
「不过,等得林阁老家的大小姐过了门,你才能当通房呢!」
我没有欢欣,一颗心如坠冰窖。
小公爷的喜欢,是一味毒药。
只会让夫人更想快点杀了我,免得狐媚蛊惑了她的好儿子,坏了小公爷的名声。
曾经小公爷也开口讨要过别的丫鬟。
夫人知道后。
一碗药下去。
那丫鬟浑身就起满了疹子,她又疼又痒,流着脓水死去。
小公爷嫌太脏,再也没过问。
夫人淡淡地敲着木鱼。
「遇儿年少,加冠之前不能早泄元阳。
「她也是死得其所。
「罢了,我到底心善,把她妹子要进来做丫鬟吧。」
那丫鬟的妹妹也生得极好,她在院子里喂鹦鹉,小公爷吟诗一句「谁是你的春闺梦里人啊」。
夫人听到后,用同样的法子弄死了妹妹。
「一家子的骚货。」
她不允许任何下贱的丫鬟觊觎自己儿子。
老太君可能不晓得这门道。
弄晴一个大丫鬟,不可能不懂夫人的行事逻辑——这不是福气,这是催命符。
我脸色发白,一时有些踉跄。
弄晴于心不忍。
她喜欢捧高踩低,摆大丫鬟架子,却并不是心狠的人。
「小公爷的大丫鬟叫拾月,你小心别得罪她。
「老太君几次想到你,都被她拿话岔开了。
「老太君那里,我再去提一嘴,看她老人家还记得这回事么。」
我连忙给她又是行礼又是作揖。
又笑又哭的。
「好姐姐,今儿起你就是莺儿的亲姐姐!」
弄晴抱着我,幽幽叹了一声。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我妹子若是活着,也有你这般大。她皮肤也白,像你一样,在太阳底下发光呢。」
她妹妹年幼时,只是因为被小公爷赞了一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第二天夫人就传唤了。
回来路上,妹妹跌入池塘,落水而死。
小公爷说这句话时,在场的只有弄晴和拾月。
拾月。
拾月?
我慢慢拧起眉头。
刚入府时,我们这一群人里有个极漂亮的丫鬟,她的死也跟拾月有关ťũ̂Ŧṻ。
拾月说她打碎了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