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了!砸了!”德龙塘闻帕大声怒吼着,“我叫你砸了。”
他手中的匕首几乎要贴着江芸芸的面容,冰冷的刀锋映衬出江芸芸冷汗冒出的侧脸。
只有一寸的距离,这把刀就能削下江芸芸的一层皮。
偏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德印保。”拜保在风雨交加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忍不住高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好啊,你怕你娘。”回过神来的吴萩,立马大声说道,“保他娘,他杀人,他要杀我们的小县令,你快骂他!骂他啊!”
德龙塘闻帕保闻言,立刻把地上的椅子朝着他踢过去。
“等等……杀,杀人了”吴萩也顾不得体面,一咕噜躲到桌子下面。
椅子砸在墙上,墙壁被磕出大洞,随后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闻帕保。”拜保声音骤然提高,抽走发髻上的骨簪,抵在自己的脖颈间,“你若是不来娘这边,娘便死在这里。”
顾仕隆一惊。
这个病弱的女人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根被磨得发尖的骨簪抵着瘦弱的脖颈,轻轻一点便渗出血来。
那道血顺着留到近乎苍白的皮肤上,最后又被狂风暴雨带走,只剩下歪歪扭扭的血泪。
发白的骨簪被染成暗红色。
“流血了!”顾仕隆慌乱极了,手指来回比划着,愣是不敢靠近这个面容冷冽的女人,只能求救喊道,“江芸,江芸!”
江芸芸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和对面的黎人对视着。
德龙塘闻帕保手指在微微颤抖,到最后颓然收了手中的刀刃,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脸色灰败。
他一推开,江芸芸才觉得自己的手臂抖得厉害。
千钧之力压在这一条胳膊上,现在僵硬都好似不似自己的一般。
“他扔刀了,扔了,你也,也……”顾仕隆抓耳挠腮说道。
拜保的目光似乎能透过雨幕,精准地察觉到自己儿子所在的地方:“过来,德印保,来娘这里来。”
屋内的德龙塘闻帕保沉默着,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大雨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站在他娘面前,伸手轻轻拿下那根骨簪。
“何来如此。”拜保的手摸上德龙塘闻帕保的脸,平静又温柔着,“若是吕志用我威胁你,你不必理会才是,我与你爹已经十三年不曾见了,便是今日死了,那也是去团聚的。”
德龙塘闻帕保歪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杀人乃是重罪。”拜保低声说道,“你杀人了吗?”
德龙塘闻帕保沉默着,大雨落在这对母子身上,打湿了他们的衣服,狼狈地好似无家可归的人。
“我不想你死。”德龙塘闻帕保低声说道。
拜保看着他,突然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口气却依旧温柔:“胡说什么,德印保,谁都会死的,不过是再改一次名字而已,只要你在,那你的姓名中,你的父母就一直都在。”
德龙塘闻帕保面露痛苦之色:“不,这不一样。”
“汉人才会忌讳生死,德印保,你可是黎族最勇敢的孩子。”拜保摸着他的脸,“若是有错,便去认了吧,这才是你要学的汉人文化。”
“他杀了前任县令。”站在屋檐下的江芸芸平静说道,“在汉人文化中,他会死。”
拜保神色大变。
“去年,你躲进深山中……”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搭在他脸上的手开始缓缓颤抖着,“黎族敬畏死亡,你却提刀杀人,德印保,你既不能做一个汉人,也做不了一个黎人,当年……当年我就该抱着你和你爹一起走了。”
“娘!”德龙塘闻帕保大喊一声。
拜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点点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颊,神色悲痛,脸上雨水不停地留下,好像在落泪一般。
“他会死吗?”拜保空洞的目光看向江芸芸。
大雨终于有要停止的迹象,屋檐下的水幕逐渐少了惊人的气势。
浓重的水雾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潮湿窒息的空气。
弓箭手们依旧没有放弃。
身后的吴萩举着那个茶盏注视着江芸的背影。
“会。”门口的江芸芸认真说道,“杀人本就该死,杀害县官罪加一等,按理该凌迟处死。”
拜保神色仲怔。
“但是他若是能供出幕后之人,我愿意上折,给他一个痛快的。”江芸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充满诱惑性。
—— ——
吕家,吕芳行听着这场莫名开始的大雨又突然停了下来,夜色从吵杂的雨声中只剩下烦躁的水滴声,不由睁眼看了眼刻漏。
已经过了子时了。
吕志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说道:“肯定能把人杀了,德龙塘闻帕保的本事可不小,若不是被他娘耽误了,投了军肯定是有大造化的,之前杀张侻,这么多人围着还不是全身而退了,是个强悍无畏的人呢。”
吕芳行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拨动着手里的绿扳指。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下这么大的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反而不慌张,但现在雨停了,只听着屋檐下的滴答声,他的眼皮子却莫名跳了跳。
“肯定不会有事的。”吕志再一次强调着,也算是安慰了自己。
“这几日符家有什么动静吗?”吕芳行问道。
“没,没吧。”吕志有些不确定,“这几日也开始量符家的地了,但他们很配合,他们本就是靠出海才发家的,也没多少地,自然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