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龙塘闻帕保穿着黑衣,手中握着一把长而薄的匕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勾勒出健硕的臂膀。
他听着里面那个格外年轻的声音,只是他还未再想其他,便忍不住偏了偏头。
与此同时的雨夜中,安静的县衙内院上出现了一道道弓箭手的影子,那些人蛰伏在屋檐和游廊上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箭头的冰冷光泽在苍茫夜色中依旧萧杀。
——箭已经在弦上了。
他安静地站在窗边,背后是随时会来的箭雨,面前则是灯火朦胧的书房。
吴萩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剧情走向惊呆在原处,半晌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江芸芸。
烛火在昏暗中跳跃,小县令的脸颊上光影跳动,唯有那双眼睛在风雨交加的黑夜已经熠熠生辉。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大门终于被人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湿漉漉的人,雷电交加中,这位汉黎混血的儿郎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人面前,眉眼低压,露出下三白的眼睛。
他只站了一会儿,地下已经积蓄了一滩水。
德龙塘闻帕保就这样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刃。
他歪头看着书案后的人,神色冷漠又残忍。
高高垒起来的案卷,几乎要把这个年轻的县令压垮。
他莫名想起上一个被他杀死的老县令。
那个人也白白瘦瘦的,瞧着也是同样的弱不禁风。
汉人总是虚弱的。
他握紧手中的刀刃
“他他他,他要进来了!”吴萩想要扔茶盏,还是被江芸芸的手死死按住,急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要杀我吗?”德龙塘闻帕保不解问道。
他说的汉语虽太标准,但也能让人听得清他说的内容。
吴萩也紧跟着扭头去看江芸芸。
出人意料的是,江芸芸摇了摇头:“我会杀你。”
德龙塘闻帕保更是不解,目光在她坚毅的眉眼间扫过,最后又在那个僵持不下的茶盏上。
“你杀了张县令,便已经是死罪了,不论你是汉人还是黎人,也不论你是否真的是迫不得已。”江芸芸缓缓说道。
德龙塘闻帕保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淡然承认道:“没有迫不得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都是我干的。”
“那你在干吗啊!”吴萩想要砸杯子,却发现这个瞧着文文弱弱的县令,力气颇大,按的人动弹不得,不由崩溃质问道,“扔啊,扔啊!!”
江芸芸淡淡说道:“临死前,我有话想问你。”
德龙塘闻帕保波澜不惊,脸上甚至瞧不出任何异色。
黎人们说他是个疯子确实不假,这人的目光太过冰冷却又无辜,在他眼里,所有人的姓名大概和他日常打猎时的猎物并无区别。
杀人如杀鸡,冷血又无情。
“你愿意指认吕志,我可以让你痛快的死法。”江芸芸说道。
德龙塘闻帕保摇了摇头:“按照汉人说法,他是我的伯伯。”
“可他并不把你当侄子。”吴萩忍不住说道,“哪有伯伯叫自己的侄子去干这些杀头的买卖,我瞧着他是讨厌你才是。”
德龙塘闻帕保想了想,竟也点了点头:“他确实不喜欢我,因为我是黎人。”
吴萩听傻眼了:“那你,你还,帮他啊。”
德龙塘闻帕保点头:“因为有钱。”
吴萩听得眉头紧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一脸头疼,甩锅说道:“你问,你问,这人好奇怪啊。”
江芸芸的目光和德龙塘闻帕保对视着,各自没有先一步移开视线。
野外遇到危险,若是不想死总是要评一下的。
“所以你今日是当死士的?”江芸芸问道。
德龙塘闻帕保想了想点头,冷不丁说道:“昨日巫师说我若是此番离寨会有血光之灾。”
江芸芸笑着点了点头:“说的还挺准的。”
德龙塘闻帕保手中的刀缓缓提了起来。
吴萩倒吸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空气中弓箭被拉紧的吱呀声齐齐响起。
惊雷劈过漆黑夜幕,照得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亮。
“你不为你母亲考虑考虑吗?”江芸芸低声说道,“她知道你来这里吗?”
德龙塘闻帕保眉心微动。
“我想着,临死前,你们母子也许有话要说。”江芸芸和气说道。
德龙塘闻帕保脸色大变。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顾仕隆的声音。
“真的,你儿子就在里面,他要做坏事,你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这里是哪里啊?”一个强装镇定的女子声音响起,“他要做什么坏事?”
德龙塘闻帕保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狰狞起来,他死死盯着江芸芸,二话不说,抬刀就冲了过来。
江芸芸一把推开碍事的吴萩,反手从腰间抽出长刀,挡住了杀气腾腾的一击。
只是德龙塘闻帕保的力气大到惊人,愤怒之下的攻击让两人相交的刀身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江芸芸瞬间就听到自己胳膊发出不争气的嘎啦声。
“你要是敢碰江芸,我就杀了你娘。”顾仕隆见状,立刻抓着黎族女人的胳膊,厉声威胁着。
茫然不知所以然的拜保任由那把伞歪到一处,漫天风雨迎面而来,打湿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茫然地‘看着’一切,那根骨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屋内,德龙塘闻帕保的目光看着被江芸芸扣在手心的茶盏。
“砸了。”他咬牙说道。
江芸芸手臂都在颤动,但还是面无表情质问道:“现在知道怕了,做坏事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会有暴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