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子娄性,明成化年间中进士,曾任兵部郎中等职,辞官后在白鹿洞任教,所以当时娄性来信说让自己的小孩来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
孩子确实是孩子,但没说是女孩啊。
袁端一开始看着面前还一脸不服气的小孩直叹气,原本是打算把人关在房中等家人来接,谁知道院中又有人出言不逊,这小孩脾气倒是大,深夜翻墙出门去打架,三个打一个,还把一个人的门牙打断了。
他不得不把人关禁闭,也算是保护其他同学。
后来她非说要论道,山长和监院没说话,学院里的其他人倒是反响剧烈,大都是反对为主,还有保持中立不说话的。
袁端是山长,有自己的考量。
学院来了个女同窗自然不太好,传出去会惹人笑话。
但这个女学生是大师娄谅的孙女,自己读书又格外好,次次名类前茅,这才打架还受伤了,还伤了脸,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引起外面那些娄家弟子和族人的反感。
白鹿洞学院能恢复教学已是不易,经不起风波了。
他不得不左右安抚。
其实监院说得也对,此时直接把人赶走才是后患无穷,若是要辩也该沿袭旧风的,让他们年轻人辩一辩,借着他们的名义自然也可以在为书院打开名声。
闻实道这个想法很务实,也很贴近白鹿洞书院的历史。
白鹿洞学院成名于朱子,提起朱子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和存斋先生的事情。
朱子和存斋先生虽是齐名,但见解多为不和。
朱陆之争曾有两次会讲,至今都颇具影响。
第一次是淳熙二年的“鹅湖之会”,朱子主张先博览而后归之于约,批判陆的教法太简易,存斋先生则主张先发明人的本心而后使之博览,认为朱的教法为支离。
第二次则是在淳熙八年的白鹿洞书院讲台,当时是朱子请存斋先生登书院讲课,讲的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两次争论都意义深远,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可之前辩的那都是学术,是受到世人敬仰的学问,现在辩的可就是伦理,伦理一事放到台面上,那能说得可就多了,而且一个不甚就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攻击。
现在,身为女子的娄素天然站在下风。
若是寻常人自然会知道退缩,可现在娄素却要辩,学生也要辩,就连监院,学长都在边上旁观,只有袁端心中一直颇为担忧。
他和娄素的爹娄性关系不错,自然不忍心看着娄素若是三日后一败涂地,那今后的婚配都成了难事。
所以他在听闻江芸回来后,火急火燎把人打发走去劝人了。
——算了吧,还是归家吧。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江芸回来后带来的消息是——他也要上场辩一辩。
——为娄素辩一辩。
好极了,事情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袁端愁得面前的茶也喝不下去了,心事重重地起身准备去找监院聊聊天。
——是人就有私心,他也是有私心的。
—— ——
今日的彝伦堂热闹非常。
这里原本是书院请大儒来授课的地方,所以屋内颇为空旷,只上首摆了一张很长的案桌,如今里面则成了一个大台子。
天还未大亮,这间白墙灰瓦,四开间的屋子前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甚至还有看热闹的人远道而来,也要来听听这闻所未闻的女子辩论。
走廊上被人用绳子拉了起来,所有人都被拦在外面,只有少数几个人站在左右两侧的对联边上,交头接耳说着话。
娄素之前一直满不在乎,但今日天不亮就跑去敲江芸芸的门。
“太紧张了,手都在抖。”她愁眉苦脸说道,“我要是输了,丢自己脸就算了,还要丢我祖父,我爹的脸。”
江芸芸打着哈欠坐在一侧:“今日你家人会来吗?”
娄素低着头没说话了。
江芸芸眼皮子抬了抬,好心安慰道:“没来才好,等会输了,脸一盖,之后回家也没人认识你。”
娄素叹气,皱着脸:“你还挺会安慰人啊。”
“还行吧。”江芸芸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揉了一把脸后才站起来,“我去洗个脸,也好准备准备去彝伦堂了。”
娄素背着小手,心事重重地走了。
“哎,你说能赢吗?”一个小脑袋从窗边挤进来,好奇问道。
虽然只是深秋,但山中的早上已经开始结霜了,江芸芸打了水洗了脸,一个激灵醒过来,眼睛也瞬间睁开了,只是一睁眼就看到顾幺儿鬼鬼祟祟凑过来,然后掏出自己皱巴巴的毛巾,打算蹭一下江芸芸的水抹一把脸。
“不知道能不能赢,而且能不能赢也不重要。”江芸芸开始掏出珍珠膏搓脸。
她随便抠出一坨放在手心,这膏体质地颇硬,但放在微亮的日光下还能看到大量珍珠被碾碎后的粼粼光泽。
“还挺香的。”顾幺儿凑上闻了闻。
江芸芸在掌心融化后就在脸上呼噜呼噜地抹了一把,连带着脖子都涂上,一点也不浪费。
这是周笙临走前非要塞到她包里的,好大一罐,说是为了防止秋冬小心皲了脸,还说一瓶五两银子,一点也不能浪费的。
小穷鬼到这里以后,就还没用过好东西,所以搓自己脸上一点也不带心疼的。
顾幺儿也好奇伸手去掏,然后也跟着她有模有样的搓脸。
两人动作都颇为粗鲁,没一会儿小脸就红扑扑起来。
“我听不懂。”顾幺儿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