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性别,她的来路,她在朝代中的格格不入。
她自然知道只有明哲保身,才能低调求生。
可在听闻那些上京告御状的百姓惨死后,在切身体会到百姓只是为了一口饭,在老师为她取字时,乃至在最初,她一直忘不掉的那对采蘑菇母女躲在屋檐下,孤苦无依的样子,她的良知就一直在反复煎熬。
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啊!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啊,怎么就这么难啊。
所以她总是天真地想要做些什么,在看到书中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后,更是如此。
那些圣人们做了吗?那些写下这行字的人做了吗?
他们看得到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吗?看得到只是为了一口饭吃的母女吗?看得到一路奔波流亡的父女吗?
但她看到了,而她的内心正为此辗转。
她的前半生在高高的象牙塔里读书,生活在和平安宁的时代,家境富裕可以让她一生无忧,她若是一直如此,那便一直是普通的一个人。
可一觉醒来,她突然来到这里。
一个让她懵懵懂懂的大明。
幸好她依旧优秀,大明有史以来最小的解元,黎淳的弟子,她自然可以汲汲名利,可以视而不见,甚至可以踩着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百姓血肉往上走。
可她总是良心不安,总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只是想帮她一下。”江芸芸叹气,“至少让她们能在这次围剿中活下来。”
黎循传沉默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祖父说你是倔驴,泼猴,我看是一字不差啊。”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不高兴说道:“老师竟然在背后偷偷骂我。”
“那走吧。”黎循传伸手去牵她的袖子,“我们去问问通政司在哪?”
江芸芸立马露出笑来,奉承说道:“我就知道楠枝最好了!”
顾幺儿连忙挤上来:“我也很好啊。”
“你也真好!”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顾幺儿心满意足去牵她的手,得意说道:“我和你才是最好的。”
“幼稚,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笨蛋。”黎循传面无表情嘲讽着。
顾幺儿不以为耻,无赖说道:“反正芸哥儿会帮我写,但他肯定不会帮你写吧,我是笨蛋,你是可怜虫。”
黎循传气笑了,对着江芸芸冷笑着:“瞧你惯的。”
江芸芸只当没听见,远远见路上有一人穿着灰色衣服,留着半黑半白胡子的男人,那人眉心紧皱,瞧着格外凶,江芸芸一点也不怕,立马抽出自己的胳膊,好似后面有人追一样,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问道:“老翁可知道通政司怎么走?”
那人抬眸,看了江芸芸一眼,眉心微动:“你要做什么?”
江芸芸连连点头:“我要告状!”
那人打量着一眼江芸芸,随后嗯了一声,往身后的位置指了指:“一直往西走到头,来到第一处小巷口,往里走是锦衣卫衙门,直接再往北走,穿过一条街,见到的第一个衙门就是通政使司了。”
江芸芸大声告谢。
黎循传见那人走远了,这才咋舌说道:“你是一点也不怕人啊,那人瞧着可真是不好相处啊。”
“还行吧,说不定是有些人天生臭脸。”江芸芸安慰道。
三人穿过大明门,又经过前军都督府,这才来到一个高高的衙门前,门口站着四个穿着锦衣卫衣服,腰跨绣春刀,目光炯炯的锦衣卫。
江芸芸对锦衣卫那可是如雷贯耳,如今终于见到人了,立马一脸惊奇地站在门口张望着。
别的衙门门口虽然也没什么人,但总觉得还有些人气,可这里却鬼气森森的,门口的那颗郁郁葱葱的树也显得萧条起来。
守门的锦衣卫立马看了过来。
江芸芸眼睛更亮了。
黎循传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把人拽走:“锦衣卫你都感兴趣,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哇,是真的锦衣卫耶。”江芸芸意犹未尽,“我上次见过南京的陈守备穿过一件很好看的衣服,是不是就是飞鱼服啊,这里有超级大的四爪飞鱼,瞧着就像是蟒上面加了鱼鳍和鱼尾,好酷,而且还亮晶晶的。”
她在胸口比划着,最后笃定说道:“好看!”
黎循传笑说着:“人人躲之不及的锦衣卫,你倒是好奇,还觉得衣服好看。”
他恐吓道:“诏狱听过没有,传说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那些人拷掠刑讯,进去了可就没有命出来了。”
江芸芸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看到这棵枣树了没,好好的枣长这里都歪歪斜斜了,说不定浇的水都是血呢。”黎循传连哄带骗吓唬着。
江芸芸抬头看了眼那棵半个脑袋伸到墙外的树,突然伸手指了指:“哎,长枣子了。”
“什么。”顾幺儿紧跟着抬头,眼尖说道,“好大,我给你摘来。”
黎循传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顾幺儿一跳一踩,攀上墙头,左右开弓开始摘枣子。
“选大的。”江芸芸在下面支招。
黎循传看得眼前一黑。
一炷香后,顾幺儿揣着一兜大枣下来了,一本正经说道:“不是歪脖子树,长得超级好的。”
黎循传点了点两人,气急,破罐子破摔:“吃吧吃吧,谁还能吃得过你们两个小祖宗。”
江芸芸用袖子擦了擦枣子,直接塞到他嘴里:“吃吃吃,一起吃。”
黎循传张嘴一咬,脸色微动,忍不住说道:“还真的挺好吃的。”
“是吧!好吃!”江芸芸得意说道。
三人边走边吃枣子,终于来到通政使司门口,所以没听到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锦衣卫墙内传来一声尖锐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