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嘴角笑意缓缓僵硬,随后站直身子,用更倨傲的态度蔑视着地下的太监:“一个奴才还心疼上主子了。”
周仪轻轻合上眼,面容平静说道:“是啊,我可真是该死啊。”
朱宸濠没说话,只是在通天的火光中安静地注视着这个陪了自己多年的小太监。
初见时,这个小太监被他爹卖了换酒钱,最是年幼傲气的时候,见了谁都不肯低头,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所以每日都被打的遍体鳞伤,所以他难得大发慈悲把他带在身边。
时间久了,他脸上的面具自己都摘不下来了,就连他身边最亲密的人也被他骗了,所以他才平平安安从后院活了过来,也从世子艰难走到宁王。
现在他要去更高的地方,谁也不能拦住他。
“你放心,我会给你,给你的家人一个全尸的。”最后,朱宸濠伸手,就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把他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低声说道,“也会好好安葬的。”
周仪依旧不睁眼看他,更是平静地说道:“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死后直接把我抛到乱葬岗分尸即可。”
朱宸濠神色一凝,咬牙切齿说道:“你是我的臣!”
“我是大明的臣。”周仪突然睁开眼,一脸憎恨地盯着面前之人,“朱宸濠,犯上作乱,不得好死,朱家列祖列宗正看着你!”
朱宸濠被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刺了一条,下意识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杀了,都给我杀了,还有那些典仗查武,都给我杀了。”朱宸濠后退几步,近乎咬牙切齿说道,“朱家的东西,能是他朱厚照的,为什么不能是我的,你是我的,她也是我的,周仪,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他拔出身边一个侍卫的腰刀,高高举起,冰冷的刀面明明倒映着所有人的面容,却唯独看不见对面那人和自己脸上的一丝神色。
不远处。
黎循传死死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小姑娘,脸色煞白,看着不远处的尸山血海。
“是,是周叔叔!”小姑娘牙齿都在打颤,“他会给我买糖吃,是个好人。”
“别看。”黎循传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用力咬了咬舌尖,直到闻到一丝血腥味,这才让自己惊惧的心冷静下来,嘴里却还是颠三倒四地说道,“他不会成功的,没事的,走,我们去和文姐回合,名单,对还有武器库……”
他在夜色的笼罩下,抱着挣扎不休的小孩狼狈逃开,任由无穷无尽的血气在风中逐渐追赶上自己。
—— ——
“听说宁王府一夜之间抬出两百具尸体。”深夜的江家小院,姜磊悄无声息翻身下了屋顶,对着还未休息的江芸芸说道。
江芸芸抬头。
“看样子是承奉周仪及其一家人,还有一些典仗查武,其实还有一些其他人,但宁王府人太多了,我们也认不全所有人。”匆匆而来的姜磊站在窗口,身形被夜色笼罩,唯有那张脸被桌子上的油灯照亮,露出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
“所以,不知道那些人的家人到底在不在这里。”他最后说道。
江芸芸沉默着,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打算先让他们去先帝陵墓守灵,先安抚好宁王。”许久之后,江芸芸安静说起各地的税赋情况,“今年浙江和南直隶今年受灾,首辅有意减免赋税,九边因为蒙古内战,贸易量减少,海贸因为马六甲海峡被占据,贸易量也大幅度下降,河北和福建正在清丈,按惯例,这几年的赋税都是减免的,但九边的军饷军备,受灾地区的赈灾……”
年轻但依然有了白发的内阁首辅忧心忡忡地盯着眼前挑动的烛火,便是再好的容貌若是染上忧愁便也有了几分暗淡。
“江西的百姓……”她低叹一声,轻轻阖上眼,口气萧瑟,“还要受苦。”
姜磊盯着她鬓间的白发出神,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西,太重了。
谁也不敢轻易替他们说没关系,便是已经名动天下,注定要名垂千史的的内阁阁老江芸也不行。
江家小院的烛灯烧了一夜,直到天色蒙蒙亮时,一直坐在屋檐下的江芸这才起身,准备去早朝了。
“你一夜未睡!”乐山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江芸芸笑说着:“没啊。”
乐山反驳道:“什么没啊!我放了新衣服在你屋子,你是不是没发现!”
江芸芸哎了一声,没说话了。
“我半夜听到姜磊的声音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大半夜来找你啊。”乐山不高兴说道,“多耗身子啊,等会我就把门锁死,今后不准他来了。”
江芸芸笑说着:“人家翻墙你也管不住人家,行了,我的饭呢,肚子饿死了。”
乐山端来一碗面外加两个小菜:“今年蔬菜真贵,只买了几根野菜,你将就吃一下,回头我自己在院子里种一下,省点钱。”
“没事,我回头去你店里吃,你少操心家里的。”江芸芸抽空说道。
乐山嗔怒:“我不操心,你能让这个家变成一个猪窝,你这个小阁老也少操心我……哎哎,慢点吃,小心吃坏了胃,是不是昨天晚上饿了啊……我之前不是说了好几遍,晚上饿了就叫我给你去做饭,内阁的饭我瞧着是一般的,也就你不挑食都吃……你小时候饭量多好啊,一天要吃好几顿呢,你看看你现在,饭量都少了,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乐山坐在她边上择菜,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江芸芸笑眯眯听着,看时间不多了就站起来说道:“行了,大管家,你看好家,我去上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