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立马吓得火急火燎跑了。
“这衣服都湿了,快换了吧,这要是病了,微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张懋一边说着,一边对自己夫人打了个眼色。
老夫人连忙半拉半哄,把人带走了。
朱厚照边走边扭头:“江芸,江芸,你别走啊,你等我,江芸!你一定要等我啊。”
江芸芸一脸笑意地目送殿下离开。
大堂有一瞬间的安静。
江芸芸依旧是气定神闲,和和气气的温柔模样。
他素来就是这样的,所以总有人骂他是笑面虎,好似不会生气,也不会动怒,束着手站在这里,跟个玉雕的小仙人一样。
张懋却没了刚才的从容镇定,太子殿下不按常理出现,真的差点要吓死他这个老骨头了。
他现在有点疲惫,总觉得自己大概是落入圈套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江芸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设计太子殿下。
“江学士今日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他终于主动下了台阶。
江芸芸收回视线,把手中的四张纸直接撕碎,笑说着:“只要我们把明面上的东西规整好好,此事就算了了,此事成后,我为国公爷表大功。”
张懋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江芸芸点头,平静说道:“国公府权势滔天,只要舍得从指缝里露出一点,也够了。”
张懋看着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江芸这人,真是个小疯狗,逮谁咬谁。
他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闲聊,那些人抱怨时说的话。
得罪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那些泥腿子又能给他什么,官场上到底是要和光同尘,共同进步才是,他现在就是在自毁前程。
“这,我还要想想。”张懋说。
江芸芸没说话,看着张懋脸上带笑,又见他避开自己的目光,又又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城南那边有一大片水田,我查了查按道理应该是五军营的军屯,但不知道怎么京兆府那边登记得好像有问题,所以我特意拿了地契来……”
她笑说着:“想着五军营如今是国公爷分管的,也该是知道一些的,如今我也在配合兵部的裁革,若是国公爷想明白了,三日后我们不妨就在哪里见面吧,也好解决两个事情。”
张懋再也维持不住淡然高贵的面容。
江芸芸刚出门,后面就热闹起来。
“江芸,江芸!等等我!”
“殿下,哎呦,殿下慢点跑啊!”
“江芸!”
江芸芸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就看到朱厚照已经换了新衣服,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另外一只手抱着好几支盛开的桂花。
他依然有了小大人的模样,长手长脚,奔跑见衣摆放飞,怀中的桂花也颤颤巍巍散了一路,偏他因为目标明确,所以跑得飞快,完全不受影响。
他跑到江芸芸面前,直接把那几支桂花塞到她怀里,脸颊通红,抱怨着:“你怎么又不等我啊。”
江芸芸看着零落的桂花,笑了起来:“想着殿下还在和张公子玩呢,怎么忍心打扰。”
朱厚照嘟囔着:“谁找他玩……我是说,我也很想见你,所以我现在要来找你玩,这事我给你摘的,喜欢嘛?”
他想了想,突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
江芸芸笑着点头:“果然特别香,殿下都会背诗了。”
朱厚照得意坏了:“厉害吧。”
“特别厉害。”江芸芸点头,“昨夜星辰昨夜风,殿下都会李义山的诗了。”
朱厚照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你喜欢嘛?”
江芸芸察觉到国公府有人追出来的动静,抬头一看,张懋正着急地走在正中的位置,一门心思地盯着朱厚照看。
她伸手摸了摸脆弱的花梗,桂花果不其然被她抚落:“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还是挂在枝头得更好看。”
朱厚照呆呆地啊了一声,捏着水桶的手指紧了紧,满脸失落。
——江芸不喜欢啊。
“不过只要是殿下送的,微臣都喜欢。”江芸芸话锋一转,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朱厚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殿下该回……”江芸芸开口,只是还未说话。
“那我们快走!”朱厚照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国公府的人,一把抓着江芸芸的手腕,“我钓了好大的鱼,去你家吃鱼去。”
江芸芸猝不及防,直接被人拉走了。
身后立刻又热闹起来。
朱厚照听到后面的动静,却突然大笑起来,手指紧紧拽着江芸芸的手腕,跑得更快了,水桶里本就不富裕的水被撒得干干净净,连带着两人的衣摆都弄湿了。
“江芸,我今天有没有帮到你啊。”他笑眯了眼睛,低声问道。
—— ——
江芸芸很快就收到不少弹劾,说他形容无状,路上狂奔,有辱斯文,一时间骂声不断,为本就热闹的京城再加两把火。
以至于英国公乖乖配合清丈土地的事情也被盖了过去,讨论的人寥寥无几,但其他的国公侯爵却都是耳尖眼利之人,一时间坐立不安。
权势滔天的天子近臣都被江芸那神人拿下了,他们到底要怎么办啊?
在这些权贵整日睡不着的一日复一日中,京城的土地清丈终于被抬上桌面,一直和颜悦色的江芸也终于撕下温和的面具,露出铁血手段。
至于朱佑樘早已闭门不出,醮事祈福,朝廷上吵归吵,但私底下除了内阁三位阁老,再也不见其他人。
弘治十六年的春节就在京城的一片混乱中悄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