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和她不经意的对视一眼,然后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还真别说,就这么眼力劲,嘴巴甜的架势,怪不得这么讨人喜欢。
两人都以退为进,不再开口,只等那茶水上来,又是围绕着那茶水说了几句,奈何这还真的是对牛弹琴。
因为江芸芸喝了一口,没感觉出什么差别,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还是察觉不出和自己平日里十文一两的散茶有什么区别,茶水喝光了也没琢磨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张懋说了几句就感觉无趣了。
——牛饮水也没喝这么快的啊!
江芸芸突然说道:“看着国公爷如此亲切,下官不由想起之前在南京考试时遇到南京守备成国公,和蔼可亲,德隆望尊,谁看了不折服啊。”
虽说自来就是文官文官是一派,武将武将抱一窝,太监和勋贵各自为营,但可没说这里面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勋贵和勋贵也是竞争关系好不好!
张懋脸上的神色冷淡了几分。
江芸芸却好似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当日下官胆大包天和成国公说起开海的事情,没想过国公爷竟然也颇有想法,并未指责下官僭越,如今开海之事已有眉目,成国公却……”
江芸芸叹气,只当没看到那黑黑的老脸,唏嘘说道:“如今想来只觉感慨,这样的真知灼见,深谋远略,却还是没有亲眼看到这样的盛世未来。”
张懋有点生气,但又不好意思表示,只是硬邦邦说道:“时也命也,他说了这么多,江学士也不是都替他实现了嘛。”
最后一句还有点阴阳怪气。
江芸芸却眼睛一亮,抚掌:“是了,还是英国公敏锐,有了此话,我定当好好完成此事。”
张懋不解:“漳州不是黎循传去的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芸芸微微一笑:“后方的保卫工作,京城的思想引领也很重要啊。”
张懋彻底没表情了。
——是了,他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那份该死的,蛊惑人心的折子!
张懋没说话,气氛就瞬间下去了,要是寻常人,那肯定早就不好意思了,偏坐在她对面的是江芸,这人和这些自恃身份的人打交道颇有经验。
“今日来国公府也是希望国公爷能纾解一二困难。”江芸芸柔下声音来,温和说道。
张懋四两拨千斤,又语带威胁地说道:“若是为朝廷好,国公府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此事我们也确实为难,我们府近百年前就有幸得太宗赏识,如今家大业大的,这一应登记的东西着实为难人。”
江芸芸点头,施施然从袖子里掏出几样东西:“这是我从吏部调取的历代封赏,田地和免税名额,英国公不亏是世代紫衣,荣宠之盛,少有人及。”
“这是我在户部和京兆府提取的,登记造册的田地数据,还有缴税的情况。”
张懋脸色难看。
江芸芸叹气,把三张纸整整齐齐排在一处,随后又掏出一张字,密密麻麻的写满内容,无奈说道:“怎么瞧着有点合不上啊。”
这么多繁杂的数字,寻常人大概是算不清的,偏众所皆知,这位少年神童自来就是对数字格外敏感的人,当年在琼州心算的功力直接惊骇一群人,传到京城更是令人咋舌。
张懋沉默了。
“下官并非想要国公爷为难,但前些日子在翰林院翻看太宗对当年功臣予以封赏的敕书时,还是忍不住感慨初任英国公的英勇为国,真当要天下人看看才是,奉天靖难竭诚宣力之武臣,子孙世代承袭。”
张懋咬了咬牙。
“我爹也经常说英国公乃是肱骨重臣。”门口突然传来朱厚照大力夸赞的声音。
江芸芸扭头去看。
朱厚照已经湿漉漉地朝着她跑过来了,一脑袋撞倒她怀里:“哇,江芸,你今天真好看,像个新娘子,红红的。”
江芸芸哭笑不得,摸了摸太子殿下湿哒哒的头发:“怎么头发都湿了?”
张懋蹭得一下站起来,惊慌:“怎么不带殿下去换衣服!”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听说江芸来了。”朱厚照赖在江芸怀里,拉着她的袖子,得意说道,“见到你真好,好久没见到你了。”
江芸芸捏了捏他的袖子:“殿下还是先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朱厚照没动弹,脑袋转来转去,最后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好奇伸手:“这是什么啊?我看看。”
张懋一口气顿时吊在喉咙里,还是江芸芸眼疾手快收了回来,笑眯眯说道:“公务哦,殿下还不能看。”
朱厚照不高兴了:“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爹的折子我都能看。”
“能被送到陛下案桌前的,那都是整理好的东西,我这个东西还没弄好呢。”江芸芸解释着。
朱厚照来了兴趣:“是有什么难处嘛?我帮你啊!我肯定能帮你,就跟三千营一样,我看看我看看。”
他伸手就要去拿。
张懋吓得额头冷汗淋漓。
谁家没干过隐瞒土地的事情,皇帝未必不知道,但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规矩,这要是被年轻冲动的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事可就要上台面了。
上了台面,那些御史本就不喜权贵,就连他给士兵少发了点衣服都要死命弹劾他,更别说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了,不把他咬下一口肉怕是不死心的。
“殿下!可要老身好找。”门口传来国公夫人颤抖的声音,及时打断朱厚照眼看就要抓到纸张的手。
“夫人!”张懋见了她也猛地松一口气,声音微微提高,直接把朱厚照从江芸怀里拉出来,塞到她家夫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