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一本正经说道:“今日之言并非要废除传升官。”
“那……”朱佑樘不解。
要把那些传升官都赶走,简直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只要有人谏言,大都能说道这个事情,且颇为义愤填膺,只是一直没有起任何作用而已。
“是为国库支出之问题。”刘大夏说,“如今虽有琼州海贸的增益,且各地清丈土地略有丰收,去年两税增多,但总得来说,边境四处用银,百姓生活人穷财尽,如今传升官每年发放俸禄,就要好几万两白银……”
他一顿,又继续强硬说道:“既有殊荣那就不能要求高俸,人人皆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传升官一无煊赫家世,二无过人才华,如何能两者兼备,有伤天伦。”
朱佑樘眉心微动。
“除主官、管事之外,照常发放俸禄,其余人等不再支给。”刘大夏掷地有声。
朱佑樘心软:“这是不是断了他人的生计。”
刘大夏面无表情说道:“能得传升官的,有几个是家中无钱的,真有为难之处,也该走一条脚踏实地的路,朝廷恩荣,自然会竭力帮扶。”
朱佑樘没说话,一脸严肃,还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那具体裁减哪里?”他过了一会儿又问。
“陛下立号至今,内府各监、局招收的匠人,光禄寺招收的厨役,每处都能多达至万人。这些匠人厨役每人每月支米已增至一石多,一人一年至少需二十石,按照如今市场米价,一斤米三文钱,一个人一年就至少需要九两,这还只是一些匠人厨役,如此损耗国库,不若命科、道及部官,拣选堪用者,其余人皆发回原籍,也算是减轻国库压力。”
朱佑樘点头同意,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
刘大夏毫无畏惧,得罪完外面的人,就开始收拾内官了。
“皇城各门、京通二仓、水次诸仓、坝上各马牛房、甲字等库、上林苑、内府各衙门等等管事内臣,近年来已增至数倍,宜裁革。”刘大夏直言不讳。
身后的陈宽脸色微变。
“其中最为超额,当属在内御马监,在外织造太监。”刘大夏又补了一刀,“传升官大都是御马监、织造太监所荐。”
朱佑樘一听就忍不住叹气。
“先生矛头直指朕啊。”
刘大夏连忙告罪。
“先生所言皆为事实,何来告罪。”朱佑樘顺势说道,“只是那把他们都罢了,朕的事情如何办呢?每年的衣服马匹,都要如何上供?”
“交各地衙门。”刘大夏想也不想就说道。
朱佑樘没说话。
皇帝也有皇帝的私心。
文官自然也有。
刘大夏安安静静站着,也跟着不再说话。
陈宽倒是一脸紧张,他不少干儿子就在这两处。
“此事朕还要仔细思索。”朱佑樘并没有直接否定,但也没有欣然接受。
——内臣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说说对外的办法吧。”朱佑樘又说,“恕免之事为修生养息,同样重要。”
刘大夏自然也是侃侃而谈,从江西的芋布到浙江的绢丝,再到各府的马价银等等,他今日是被匆匆召见,所以也没有打好腹稿,只是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倒也显出几分真挚来。
“只是这些都是微臣的一家之言,陛下还需召请各部主管,内阁一起商量才能裁定。”刘大夏谦卑说道。
朱佑樘颔首:“今日召见不过是听一听卿的看法,今后若有意见,只管上折便是,朕定然仔细审阅。”
刘大夏自然也跟着下跪谢恩。
“去把刘卿扶起来。”朱祐樘见他头发花白,身形颤颤巍巍,连忙让陈宽把人扶起来,“你亲自送卿出宫,今后只要爱卿来了,就跟内阁的三位阁老一样赐坐,今日是朕疏忽了。”
陈宽自然点头应下。
刘大夏感激涕零。
这件事情本以为到此为止,也算君臣密谈的一桩美事,只是没想到中间突然有人捣乱,有些话传了出去,这一传就越传越乱了。
江芸芸看着拦路的一群人,板着脸说道:“我点卯要迟到了。”
“我家公子请您过去说说话呢。”为首的仆人殷勤说道。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我今日要先去詹事府点到,然后还要去内阁,时间紧急,实在是没空交朋友了。”
“江学士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仆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江芸芸慢慢吞吞说道:“我不会喝酒。”
“哼,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至少知道你是个刁奴。”
江芸芸说话不好听,但说话的声音又格外好听,脸上还笑脸盈盈的,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骂人。
那仆人恼怒,就想伸手直接把人抓走。
江芸芸后退一步,还未说话,顾霭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小短棍,挡在江芸芸面前,胀红着脸,大喊着:“光天化日拦截朝廷命官,你们是什么强盗悍匪。”
他声音尖利,巷子门口很快就有大胆的人,探头探脑袋看了过来。
“你们林家倒是凶悍得很。”江芸芸伸手,按着顾霭颤颤巍巍的手,慢条斯理说道,“回头会有人去你家的,何来找我这个无辜的人。”
那人一听他这话,脸色大变。
“你,你知道……”那仆人哆哆嗦嗦地敢不敢说下去。
江芸芸咧嘴笑,露出森森白牙:“滚。”
等人走后,顾霭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小木棍扔了,揉了揉胳膊:“好吓人,其归叔怎么一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