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把那份诏令仔仔细细读了读。
很简单的一封内容,没有规定前提,也没有惩罚措施,但他到底是国家诏令。
江芸芸把手里的内容贴上红纸条。
“逼良为贱。”江芸芸摸着封皮低声说道。
她想起来了,乐山说过,他和他弟弟就是因为父母意外双亡,才不得不卖身江家的。
——卖身。
江芸芸叹气,又拿起最边上的那份青布折子。
那是一份来自南直隶安徽徽州的一封折子。
上面写的事情不复杂,有一个女子上书说自己是七岁时被拐卖到徽州然后买到一户许姓人家做奴婢的,可家中父母都是良民,当奴婢后许家却欺负打骂于她,如此到了十五岁,她不想继续这么过下去,她想回家找父母,但许家不肯,先是强压着她不给她吃饭,再打骂孤立她,到最后竟然还拿刀威胁她,所以她不得不上书给当地官员,官员却说她如今算是许家义女,就是奴仆,还骂她丧尽天良,不思人好,她迫于无奈上书给通政司,希望通政司能查明她的冤屈。
折子辗转反侧,历经数月才来到通政司,若非江芸芸那日眼尖发现了,十有八九就要被高禄扔了。
江芸芸捏着这份折子,半晌没说话。
奴隶,对她而言那是书本上才能看到的字眼,遥不可及,也难以想象。
但来这里这么多年,她也隐约明白,要是要撼动奴隶的根基这无疑是蚍蜉撼树。
也许,这个不起眼的奴隶就是基石里的一粒沙子,明明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但要是谁想要把她抚开,那定然会引起巨大的声浪。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怪不得老油条高禄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想也不想就扔了。
江芸芸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份递上来的折子,里面的内容当真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一个人的一生原来也可以用这么寥寥数字就可以概况。
这可怎么办?
江芸芸合上折子后有一瞬间的迷茫。
“哎,高参议出门了。”隔壁房的陈知事突然冒出脑袋,直勾勾盯着江芸芸看。
江芸芸回过神来,把折子压在桌子下面,笑了笑:“你要是想出门就出门,何来扯上司做掩护。”
陈知事一听就立马皱脸:“肯定是去东面那大府邸去了。”
江芸芸笑了笑:“那是他亲戚,去就去,要你多嘴。”
陈知事撇了撇嘴。
高禄的妻子是目前寿宁侯的姑姑,也就是说他和寿宁侯张鹤龄是姻亲。
“万一人家也觊觎那尚书位呢?现在正五品跳到正二品,他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么大飞升。”陈知事叹气说道,“谁叫人家有个厉害亲戚呢。”
这事还要从王恕执掌吏部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高禄也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任通政司经历,陛下刚登基,自然是要升一升官员的,高禄本就要升官,只是吏部还没找好位置,内旨就下来,要他升为通政司参议,那可是从正七品直接越级升正五品,非常规升迁途径,当时的王公据理力争。
“幸以天下之官待天下之士,勿以亲戚妨公议。”陈知事嘟囔着,“人人都说文官和戚畹的升迁不同,我们这些普通人比不得,不过还是看着酸。”
“说起来,王公这么强硬反对的人,怎么最后又没成功。”江芸芸好奇问道。
陈知事在通政司快二十年了,从一个青葱年轻人到现在马上就要知天命的年纪,对通政司的八卦那可真是如数家珍。
“你还这般小,大概不知道,原先的内阁首辅刘祐之和丘仲深和我们那位大公无私的王公可合不来,人家不要的,那内阁肯定是要的,人家要的,内阁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了人家是高禄是中旨出来的,谁不知道张家如日中天的架势,出了王公那样有魄力的人,谁会出头触霉头啊……”
他顿了顿,突然诡异地看向江芸芸:“怪不得都听说您和王公交好,论给张家倒霉的能力,您也不差的。”
江芸芸只是笑了笑:“那元吉是又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嘛?不知我有没有福气可以听一下呢。”
陈福搓了搓手,委婉说道:“也就是随便听了听。”
“高参议似乎对我一直有意见,其实这次要是真的能接着这波东风高升也是不错的。”江芸芸笑说着。
陈福立马嘻了一声,不屑说道:“什么高不高升,现在的内阁可不是之前的内阁,一个赛一个人精呢,除非他能说动他的好侄子再一次从中旨出。”
江芸芸笑:“难道不行吗?毕竟寿宁侯确实得陛下喜欢。”
“那能一样吗,参议这官我们看着是真高啊,正五品呢,可放在那些大人物眼里算什么,连个蚂蚁都不算。”陈福唏嘘说着,“但通政司使他能一样嘛?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这官职啊只要上了四品那就不一样了,也就能让陛下稍微看你一眼了,等到了三品,那可是主官了,谁不慎重啊。”
江芸芸了然。
许是现在六部主管开始莫名变化,高禄盯上了通政司使,想要找人运转一下。
“其实他只要疏通吏部就可以了。”江芸芸冷不丁说道。
陈福不解:“什么意思?”
“就像你说的上一任内阁是吏部说什么他反驳什么,但这一任的内阁绝非如此,且官员选拔本就是吏部的事情,所以只要吏部上了折子,内阁不会反驳。”江芸芸很快就抓住这件事情的可行之处。
陈福倒吸一口气:“那不是任由这些戚畹占据九卿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