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来的时候, 詹事府还没人, 灯都没亮,大门紧闭。
非常符合江芸芸这群翰林人的刻板生活作息。
——每天迟到早退的,到处晃晃悠悠的。
守门的仆人打着哈欠来开门,没认出新来报道的江芸,不耐说道:“走错地方了吧,这是詹事府。”
江芸芸拎着自己的衣服,对着那人晃了晃:“没走错,我新来的!”
仆人眯眼,借着不太亮堂的光看了看她的官服。
青袍、白鹇。
正五品的官。
首先排除詹事府的人。
因为詹事府没有正五品的官。
“走错了吧,我们詹事府没有这个品阶的。”对面大小是个官,仆人的口气客气起来了。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没想到第一步就为难住了。
——她确实不是詹事府的官,她是隔壁翰林院的,被陛下扔到这里兼任哄小孩的。
幸好很快后面就传来呵斥声。
“胡闹,马上就要卯时了,还不开门点灯。”
江芸芸扭头。
谢迁正踏着夜色匆匆而来。
“谢阁老。”江芸芸眼睛一亮。
仆人一看是谢迁,慌里慌张开了门,还想解释几句:“原先都是过了卯时才……”
谢迁咳嗽几声:“时间不早了,快去点灯吧。”
“今日你新来,许是还没通知门房。”谢迁长得高大俊美,五官俊秀,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这几年身居上位的滋养,让他的举手投足间更加风度翩翩,气势惊人。
江芸芸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也隐约察觉到他没有这么喜欢自己,但还是非常自然地笑说着:“那今日就算是认识了。”
谢迁满意点头:“今日我带你来认认人,具体的教学工作你要和梁洗马对接,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学富五车,但教导殿下时要慎之又慎,任何上课的内容都要经过梁洗马同意,知道吗?”
江芸芸点头:“知道了。”
谢迁见她今天这么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詹事府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家又都是偷懒之人,所以眼看卯时都要到了,寻常衙门早就热闹起来了,詹事府还是格外安静的,只有几个仆人正站在梯子上点灯。
幽暗的光便一个个亮了起来,脚下的路也跟着略微清晰起来。
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就这么倒映在地面上。
“坐吧,他们没什么实务,难免宽松一些。”谢迁刚一坐下,小厮远远看到了,就着急忙慌地开始烧水,又忍不住悄悄去看屋内的两人,茶壶发出叮咚的声音。
安静的詹事府终于也热闹起来了。
谢迁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下首的江芸芸,其实他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江芸这人自然没什么好挑剔的,读书好,人品好,就连相貌也是一顶一的好,偏就是太好了,太过耀眼,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沉稳地教书育人。
只不过也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往上走可就是四品大员了,放在一地那可是一方知府这样的主事人,而他的年纪实在上不去,内阁也有意让他再历练历练,免得再闹出天大的动静。
如此就不能升官了,可他身上又有大败蒙古人的光辉,这么多人看着,那就不能让人心寒,想来想去,塞到詹事府才是最好的办法。
谢迁不得不接下这个小刺头。
“如今殿下才开始学四书,大致的内容都是按照惯例的。”谢迁继续介绍着,“一位老师讲一节,你回头被插进去后,也跟着那单子来。”
江芸芸点头。
“殿下还小,且要耐心一些,讲的内容也要简单易懂,延伸的东西点到为止即可,殿下就是听不懂也无妨,等四书都学会了,有了基础,后面教学也就快了。”谢迁一本正经说着。
江芸芸还是乖乖点头应下。
谢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两人沉默间,外面这才传来说话声,小厮见状,这才把茶端上来,诚惶诚恐地送上略有些滚烫的茶水。
“谢阁老。”打头那人年纪最大,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眉毛飞扬,鼻子鼻翼极大,还有鹰钩鼻,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福,显得眼睛格外细长。
他先是扫了一眼江芸却并不和她打招呼,只是热情上前问候谢迁。
谢迁起身,点头,并对江芸芸介绍着:“这是礼部右侍郎焦孟阳,天顺八年的进士,以明白流畅的教学手法深受陛下喜欢。”
礼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官职,和谢迁的太子詹事是一样的品级,所以江芸芸起身行礼。
焦芳摸着胡子,斜眼看了她一眼,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
江芸芸也不在意。
这不是她的攻略目标。
年纪大,品阶高,还没混到领头羊,本就很说明问题了。
“若是没记错,今日应该是焦侍郎给殿下讲课了?”谢迁对这点暗波汹涌并不在意,反而和焦芳开始寒暄起来了。
焦芳点头:“殿下的论语已经学到宪问了,今日敢要开始学第一句。”
谢迁笑说着:“那让焦侍郎讲更合适了。”
焦芳摸着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睨了江芸芸一眼:“殿下一向很喜欢我的课。”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很快就对朱厚照目前的学习有了一定的认知。
——很慢,太慢了!
——读书都快两年了,论语都没学完,只学到第十四章 ,平均两月学一章,一天学一句的教程。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聊了几句,剩下的人也都结伴而来了。
梁储是个严肃的中年人,额头正中有三道深深的皱纹,眼尾的皱纹一说话也跟着冒了出来,脸颊消瘦,嘴角总是紧紧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