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漾也没说话,就是坐在小板凳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哥哥考过乡试了。”没想到,很久之后是江漾先开的口。
轮到江芸芸嗯了一声。
“你,你不生气嘛?”江漾终于抬眸去看她了,不解问道。
江芸芸这会儿是惊讶地嗯了一声:“我为何要生气?”
江漾想了想:“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嘛。”
“没有关系不好。”江芸芸笑说着,“是没有关系,我和你哥哥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不是嘛。”
江漾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是的,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有关系。”
江芸芸没说话了,只是翻了个身,去看江漾。
江漾一惊,下意识低下头。
“所有人说了都不算,因为每个人只应该和自己有关系。”江芸芸解释道,“你哥哥能考上那很好,他身体不好,压力也很大,能考上至少你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不是嘛,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事情。”
江漾迷茫地看着她。
“你在看我现在,我现在只想着把兰州这个烂摊子收拾好,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但我不觉得烦恼,因为这是我的事情,所以这就是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他便是明年考上会试,殿试,我也会因为他得偿所愿开心,我若是治理好这座城市,我也是很开心的。”
江漾呆呆的看着她,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夜色中好似突兀的一块顽石。
“可我娘不喜欢你。”她还是坚持说道,“你在京城,琼山的事情,我们都一清二楚。”
“哦。”江芸芸躺了回去,无所谓说道,“还挺关注我的。”
“那你呢?你都不关心我们嘛,江渝肯定有和你们说起我们的事情。”江漾追问道。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江渝每次的信都有手指厚,我都没空仔细看,她太唠叨了。”
江漾看着她,似笑又似哭:“所以我娘很蠢是不是。”
江芸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的伤疤上一闪而过:“你娘不愿意对你好一点,我觉得很蠢,至少我觉得四个兄弟姐妹中,你是最聪明的。”
江漾揉着手指的动作一顿。
“江漾,你想激怒我嘛?”江芸芸平静说道,“可我们一直不是一路人,不是嘛,江渝对你很好,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江漾看着她,挑衅问道:“她就是很蠢,我说几句软话,她就敢带着我跑,所以你现在要替她把我赶走嘛。”
江芸芸看着头顶黑漆漆的屋顶叹气。
“江漾,我以前说过——你要去走你自己的路,你不是物件,也不要成为物件,现在我还是这么想的。”
“玉刻来从千载上,宝珠出自重渊底。”江漾低声说道,“前朝刘敏中的《满江红·次韵答畅泊然》,我查过了的,可那首词最后说的是‘说青帘高处有仙乡,无人指。’。”
江漾看着自己畸形的手指,平静说道:“可我娘都不要我了,我能去哪里,哪里是我的仙乡,我从南京回到扬州,又从扬州来到兰州,然后呢,我还能去哪里?”
“我姐总说自己不是男人,所以只能困在后宅,我现在不困在后宅,可我也哪里都去了,江芸,你替我姐讨回公道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笑我们,我们以为你很惨,可最惨的其实是我姐姐,所有人都忽视她,明明再次之前大家都说喜欢她的,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帮她,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去找人,可所有人都跟我说‘忍忍就过去了’,‘算了不碍事的’,怎么能算了呢,我姐姐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嘛,四书五经她都会,作诗作画也精通,冬天送衣,夏天施粥,不是人人都夸她吗。”
江漾安静下来,只是抬头去看江芸。
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当日见到的寒酸样子了。
那个时候的江芸苍白消瘦,穿着破旧的衣服,背着不合适的书箱,像是背了一个龟壳。
现在的江芸依旧消瘦,可神色再无以前的匆匆,名动天下的状元,政绩辉煌的县令。
你说他变了,其实也没有变,眉宇间的平静沉稳依旧还在。
可你要是说他没变,乍一看,谁能现在的江芸和扬州时的江芸联系在一起。
他明明是众人眼中不起眼的一颗草,可他偏偏很争气,长成了一棵树。
江漾看着他发呆,喃喃说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笑我,笑我们也有今天啊,他们都说我蠢,我以前真的还挺蠢的,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就是想救我姐姐,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想去走其他路,可我的路在哪里呢。”
江漾口气发抖,但脸色却又格外平静,安静看着被夜色模糊了半边轮廓的人。
“江芸,我还是被困住了。”
江芸芸盯着头顶的房梁,喉咙发硬,被褥下的手指在不自觉的抽动,可她面对江漾的目光,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读书时,很多知识点看着书本画的重点,她可以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自以为学得烂熟于心,碰到例题一定能完美得分。
可现在……
江芸芸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光滑纤细。
她碰到了一道自以为背得滚瓜烂熟的问题,却答非所问,冠冕堂皇,还差点误了她人。
因为她在此刻成了旁观者。
江芸芸痛苦地闭上眼,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套着的那层皮闷得她发晕,勒得她喘不上气来。
可她偏又是冷静惯了的人,到现在还只是安静地躺在躺椅上,云淡风轻,只当那五脏六腑燃起的一瞬间的灼热都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