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星再看,寒夜、北风,刀剑摩擦出的火花中,问星看到一双,与平日温润平和决然不同的锋锐凤眸。
她从未在问真身上看到过如此神情,如一直藏锋的宝剑终于出鞘,此刻问真眼中只看得进见素,拿起刀剑,眼中就要只有对手。
见素对问真本来有所留手,但愈战,竟然愈被逼得使出全力来,问真刀在他匆匆抵挡在颈前的剑上快速划过,一计杀招被抵挡住,刀剑的摩擦声尖锐刺耳,她眼中却绽放着亮光,“来战!再敢放水,断了你的腿!”
她年少时学的是内敛端庄,喜行不怒于色,许多粗鄙言语,只有见素能从她口中听到。
听她如此说,见素眼中染上勃勃战意,提剑错步,神情郑重,却又露出一点复杂而满足的笑。
陌生而熟悉的默契与战意又涌回身体,奔涌着的血液提醒他,他又面对起一位狡猾的、狠厉的、对他无比熟悉的老对手。
他们身体中奔涌着相同的血,他们本该一直并肩向前,辗转数年之后,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该有个彩头才是。”
“取一坛紫金酒来!”问真扬声呼唤,目光既明且笑,灼灼摄人,带着许久不曾在她身上见过的意气锋芒。
问星直直看着,竟然怔住了,她一直认为阿姊像一棵树,笔直、挺拔,坚韧不摧,今夜的问真,却像乍放的烟火,意气风发,令人心荡神倾。
万寿山上的一箭,或许有如此意气,只是问真收敛得太快,放下弓,她又是中正端庄的名门贵女。
问真到底经年放纵,哪怕近两年勤加锻炼,与见素还是有段差距,二人全力拆招,约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头脑中战意愈浓,四目相对热烈灼人,却很清楚,已有胜负了。
终是问真丢下刀,轻出一口气,“我输了。”
她心中当然有遗憾,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希望,她将那把刀仔细擦拭,收回鞘中,看向见素的目光仍鲜明有光,“明年,咱们再战!”
见素与她动作同步地收剑回鞘,小臂微僵,含笑向问真拱手,“自当从命。”
然后痛痛快快地拍开那坛紫金御酒上的泥封,“来人,温酒!”
对战一场,好像泄出了他心中的郁气,姊弟两个坐到一起拼起酒来。
见素酒量不弱,架不住问真正儿八经做了几年酒鬼——便如他们的身手一样。
因明日还有正经事,二人都有所克制,见素察觉酒意上头了,便连忙告饶,问真还双目清澈有神,见状放声而笑,“你阿姊我这些年的酒没白喝吧?”
见素心服口服,又斟最后一杯,与问真轻轻一碰,“阿姊,咱们都要好好的。再过些年,我调回京中,未来几十年,咱们一同为徐家遮风挡雨。”
还如年少时,背抵着背,为彼此之半身。
他知道问真早年头疼少眠到借酒入眠,知道问真已经整顿好精神重新上路,更知道问真一向行为克制,所以并不劝问真戒酒养身,千言万语,只在最后一盏酒中。
问真与他共饮,“千江水流,万方风雨,你我共担。”
季蘅与问星在旁看着,只觉好像多少陈年往事都流淌在这杯酒里。
“快擦擦。”问星塞给季蘅一方手帕,季蘅后知后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流了满面的泪。
他注视着饮下最后一盏酒,斜倚凭几与见素对视,看起来仍清醒有神的问真,喃喃道:“我若早些来就好了。”
“早些来,你排不上队。”问星见缝插针,往嘴里塞了两粒花生——时间太晚,秋露不许她睡前多吃东西,她往日还算听劝,这会心中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就不想做听话的好娘子了。
她说起话扎心,按照季蘅的性格,怎么该奉还回来,结果却没听到声音,转头一看,问星顿时满头大汗,“祖宗,您可别哭啊!等会阿姊看到,以为我怎么你了!”
夏日弄牛痘时,她曾威胁季蘅,说他若敢在问真面前多话,抖搂出什么不该说的,她一定吹耳边风让他“失宠”。
但想知道,耳边风能有枕头风好用吗?
问星连忙又是递帕子又是敬酒,好一会,才从季蘅比平时较慢些的反应中看出不对来,扶额道:“你不会醉了吧?”
季蘅没答言,双目仍直直对着问真。
得了。
问星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说好的能饮千樽呢?你这喝的可有两壶?”
她连忙招呼人来扶季蘅,他这会倒有反应了,皱着眉晃头摆手,不许人来扶,“我要等阿真!”
问星翻了个白眼,不再劝他,拍拍手起身,“那你等吧——我可没吃你花生噢!”
回到自己坐席上,冲秋露乖巧一笑,然后拿了个朱橘在手上剥。
大夫人给她们送来的,自然都是顶好的,这朱橘哪怕没那么新鲜,仍然酸甜多汁,比苴安市面上能买到的可好太多!
顶着秋露的目光,问星美滋滋吃掉一个橘子,再要伸手时,秋露叹息着近前来,“今夜已用了不少宵夜,再吃多了,仔细睡不着觉。大娘子吩咐送到您房里许多,咱们明日再吃这朱橘不迟。”
问星原就本着吃到赚到的心理,被秋露制止就干脆地收回手,拉着秋露袖子晃晃,“那我再吃一盏金桔汤好吧?这个是润喉的,对我最好了!”
秋露无奈摇头叹息,到底给她斟了一盏。
夜黑风高,留州气候有些寒冷,入了深夜,不适合在外久坐,见素伸手要扶问真起身,“阿姊回去安寝吧,明日不是还要见三郎、九郎和其他几位年轻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