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星连忙摇头,问真注视着她,“既然是你发现的古书,你提出的设想,就由你亲自来完成吧。倘若行之无效,是一场历练,至少能经历过,平日我教你再多,不如真正挂帅指挥一场;倘若有效,我会请父亲上奏表,奏呈圣人,为你表功。”
这正是问星的本意,她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些事情来,改变如今糟糕的处境——其实表面上,她如今的生活锦衣玉食,富贵无忧,看起来并不糟糕,甚至算得上是一步登天。
但立春那晚问真的话还是惊醒了她。
她不能再这样泡在蜜水里,长到十六七岁,无知无觉地、贞淑顺从地,就从徐家人变成了另一家的人,余生是好是坏,全要凭借另一个男人的良心。
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
这世道待女人不好,她这一年多看似饱受宠爱,同胞弟弟见新反而不如她收祖母重视,可只看安州父母派来的人的态度,便能看出区别。
她不可能一辈子在祖母跟前,在姊姊怀里,对她的婚事、余生有直接掌控权的是她的父母。
问圆堂姊去岁的痛苦经历与今年奋力搏杀的模样还在眼前,她不能怯懦,t她要为自己争出一点主动的权利。
把握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不是永远被动顺承。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给自己增添一点成功的筹码,至少是一个有用的人。
牛痘如果成功了,她至少,能在史书中留下一笔,能拥有一点话语权吧?等到十六七岁,她若不想嫁人,好歹有点力量,能给自己争取来个出家为冠……吧?
问星内心惴惴,前路茫茫未知,“牛痘如果成功,呈上后大约会是什么结果?”她还有一点不放心的地方,先请含霜稍退两步,然后挪到问真身边,在她耳边问:“这会使得圣人忌惮咱们家吗?”
以前那些小说里好像都是这样写的,主角做出某些成绩,便会引来君王的忌惮,导致家族处境变得糟糕。
问真原本思绪杂乱,听到她这句话,反而笑了,“这从何说起?——你若回个点石成金、覆手变出精铁的本领,圣人或许会忌惮。这‘牛痘’之法若成,预防豌豆疮,可解一大疫病,免去多少死乱,圣人只会上上嘉奖你。若顺利——应该会给你个县主爵位。”
问星出身徐家,在这种时候是助力,立此大功,平民男子大约是平步青云了,女子前程受限,给什么爵位封赏全凭良心,大概率是封给夫人诰命——将国夫人、郡夫人、县君等诰命等级破例封给民女民妇是有先例的,大多还会另给封号,这是作为嘉奖的特例。
但赏徐家的娘子,只封给诰命,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封民女县主,或许会有宗亲反对,封给徐家娘子,只看如今站在朝堂上的徐缜,和坐镇徐家的大长公主,对着牛痘板上钉钉的功绩,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这都是建立在问星所说的“牛痘”确实有效的前提下。
问真收回心神,点点问星的额头,神情如常,“哪里有那么多胡思乱想,一个利国利民、不涉攻伐的药品点子,有什么值得圣人忌惮的?”
问星讪讪,问真琢磨着或许是她那晚的话吓到问星,本欲宽慰一番,但想想又住了口。
有些时候,对皇权多些畏惧,多些谨慎小心,不是坏事。
尤其问星,这个混世魔王的头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还是让她多些忌惮吧。
问星恍恍惚惚地离开,总觉得除了没能立刻落行,其他一些都顺利得让她没有真实感。
含霜给茶炉换了新水,净手来重新烹茶,见问真在席上坐着,慢慢翻看那卷书,迟疑一下,打开问星带来的食盒,“今日的毕罗饼做得很不错,晚膳还有一会,您先尝尝不怕。”
问真眉微微垂着,神情看似并无很大变化,但她莫名地有一点担心,所以出声打断。
“这书有什么不对吗?”她小心地问。
问真这才意识到,她的神情或许并无不对,但含霜对她过于了解,对她的状态过于敏感。
她摇摇头,将书放下,“如果不是做旧的,就没有不对了。”
含霜惊呼一声,倒吸一口气,“是有人刻意谋划算计?是我疏忽,没想到会有人从十七娘子处着手,我立刻去查。”
问真看着书上那笔字,皱眉半晌,“你只要查她身边的人这阵子都接触过什么人,是否有专精书籍做旧的,是否从旧书摊上买过书。无论有无,立刻来回我。然后将此事吞回肚子里,不要再提。”
含霜沉声应诺。
问星的表现并无太大疏漏,但很多时候,对答如流,不假思索,何尝不是一种疏漏。
这本所谓的古书笔记是假的,问星对牛痘的自信却不能作假。
那问星,又是从何知道的预防之法呢?
牛痘,牛痘。
问真叹了口气,将万般思绪都压回心底,琢磨一会,看了眼那本书,又想捏眉心。
无论怎样,总归是自家妹妹,问星早慧,又有一些谨慎小心,她还算放心。
这点疏漏之处,就由她补上吧。
裹着薄粉的雪白面皮透着殷红颜色,是樱桃酱的颜色,令人见之口舌生津,糕饼盛在青瓷盘子里,颜色煞是好看,问真看着糕点,想起季蘅来,“挪去书房吧。”
她答应了这几日陪季蘅,就不会轻易食言。
季蘅正在书房里对着棋谱冥思苦想,他学围棋的时候不长,季母和季芷都不擅长,幸在共事的管事是个臭棋篓子,总拉着他下棋,给他练出了这一门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