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真自幼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最听不得这些话,她闭一闭微酸的眼睛,才带着笑戏谑道:“您还盼着我一辈子都不懂事不成?祖母要骂我了。”
徐虎昶含着笑摇摇头,神情是徐四太爷见到要瞪出眼珠子、码老天不公平的温和,“你祖母怎么舍得骂你?——你不要惹她。”
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开了,问真挽袖过去烹茶,一边抱怨,“我哪里会惹祖母?祖父您总是惹祖母生气才对。”
这样祖孙闲话的时间似乎许多年未曾有过了,水雾朦胧间,徐虎昶似乎回到许多年前,孙女还小的时光。
不到桌案高的小问真梳着两个小发鬏,每日被妻子精心装扮,戴着不同的精致首饰,坐在他的案边,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同他一起看邸报,听他讲话。
偶尔会对他嘀咕新添的功课都是什么,仰着头像骄傲的小老虎一样,对他说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一定会学会的。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之间,他更老了,问真长大了。
伴着水的沸腾声,徐虎昶闲话着指点问真徐家族内的局势,其实问真如今破局已经十分顺利,等处理完徐绮,安排见舒上任,她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对族学事务的处置权。
至于其他的闲话,如今有徐虎昶压制,日后,等问真握紧了手中的权利,他们只有向问真乞怜的份,谁敢到当家人面前说闲话?
“你那几位叔祖父,你都不必在意。”徐虎昶眉目淡淡,看着与大长公主竟有些相似,“有祖父在,他们纵有异心,翻不起风浪。”
“倒是你身边那个。”他很认真地叮嘱,“要多留心,他身边的人要仔细安排,不要让外人有可趁之机。枕边人生出异心而未发觉,是很可怕的事,阿真。根基深厚男人尚且顶不住,你立身便比他们困难,更要小心。”
从男人的角度,他对孙女年轻的情人并不看好,他看得出问真并没有再嫁之心,如此情意聚散,或许只是几年的功夫。
他只希望孙女不要受伤,“你自幼听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如今到你自己身上,千万不要步他们后尘。”
第72章
周元承已经死了!他季蘅才是……
徐虎昶话音既落, 徐绮彻底无翻身余地。
其实从徐府出来,他便已经绝望,幸好问真这里查账的速度很快, 没有让他煎熬太多天。
这大约算一份慈悲。
可惜他与八夫人不这么认为。
徐虎昶的意思传出府去,徐绮夫妇二人如天塌了一般,挣扎着还想找寻转圜的余地, 然而发回留州的决定是徐虎昶做的,唯一在徐虎昶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的徐缜态度鲜明地支持, 他们还能在族中找到什么助力?
账是问真查的吗,徐绮一家被送出京城, 在族中颇有人望、地位的族人们聚在徐缜书房中商议接管族学的人选, 这一次, 问真赫然在席。
问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徐缜身边, 玉簪挽发, 天青襦裙, 衣着素雅却称不上简单, 光是她头顶那一支玉簪, 依偎在乌黑发丝间,是一抹如雪山般的通透洁白, 雕刻的兰花灵活有韵, 栩栩如生, 一支簪可顶金珠满头。
而看似朴素的裙角上绣着的如水般流淌的纹路, 灵动天然,如绿水波澜, 天河灿烂,非顶级绣娘无法做到的手艺,这一条裙子, 哪怕是用最顶级的蜀锦换不得。
她坐在那,便是满身简雅中的清幽富贵。
今日场面特殊,她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含笑稍有不同,敛起柔声,神情庄重,是与徐缜如出一辙的威严。
徐七太爷原本憋着闷气,哪怕无力反抗徐虎昶和徐缜的决定,打定主意要恶心恶心徐问真,然而等徐问真在徐缜的吩咐下以晚辈身份过来敬茶赔罪,他被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眸注视着,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了茶盏。
问真方才对他露出温和一笑,“小辈浮躁,令叔祖父为我操心了。三郎,你来向叔祖们见一礼。”
她已经自然地将自己摆到了发号施令的位置,徐七太爷等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问真已经又敬过九太爷,然后施施然回到徐缜身边落座。
徐缜坐在房中首席,他身边的位置,原应是下一代继承人坐的。
然而问真坐得理所当然,徐缜俨然默许,徐七太爷已经丧失战斗力,其他乌合之众,无人冒头,敢有异议了。
族学之事彻底告一段落,见舒年前走马上任,先接手了族学的烂摊子。
问真的女学顺理成章地抬上了日程,日常供给分给还需要再行商议安排,问真这里却一连数日极为热闹,阖族中无论家境贫贱,与嫡支关系远近,总都想方设法,欲将女儿安排进女学中。
入这女学,对她们来说,一是有能学到东西的好处,免去自家请教习的花费;二则,传出去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名头更不一样,日后议婚,身份便与寻常的勋贵旁支不同。
问真自然清楚族人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将家中娘子送来,进了学堂,就是她说得算了。
她办这个女学,只求族中女子能多学到些东西,至少日后无论面临如何处境,她们有应对困难的心境和本事。
女学的规模倒不一味追求宏大,主要收入学的都是从五岁到七八岁左右,入蒙学班的娘子,其他年纪有心求学,则要稍微考校基础,看是否能跟上问宁与问显如今的进度,再做考虑。
栖园中空置的屋室不少,问真挑出靠近园墙的一处,将那些屋室稍作修整,圈出一个独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