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那么想,其实还是仗着问真在,认为日子还长,总有慢慢磨的功夫,在问真眼皮子底下,她们总不会闹翻天去。
但转念想想,换来的新人是如此,老人们就不能这样办了?
她们只会比新换来的人,对问真更恭敬信服。
她乖乖地检讨自己,问真手痒,忍不住又捏捏她的脸颊,在问星幽怨的目光投来时,才轻咳一声,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如今还在姊姊身边,你哪怕搬出去,不过一刻半刻的路程,有什么可怕的?”
问星羞愧地道:“我总是想着借姊姊的势,平稳地生活下去,从没多打算过一点。”
“借势有什么好羞愧的。”问真好笑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借着祖父祖母的势吓唬人呢。没有人是生来就一呼百应的,都要慢慢历练打磨。”
她当然经历过与乳母、傅母们的拉锯战,这几乎是深宅里每一位小主人的必修课,想要握紧话语权,总不能一点波折都没经历过。
现在想想,当年她所经历的,未尝不是祖母有意无意的安排。
问真轻抚问星的头发,在她恼之前把她那点头发捋顺,“你这么小,想要平稳生活更没什么可羞愧的,其实有时想想,能平稳顺遂地过一生,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
可惜天公大多时候不愿成人之美,尤其女子,生在世上便会比男子面临更多艰难。
她对问星和明苓,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她们能够自强,哪怕有朝一日,面临最坏的结果,她们能保自己平安地走下去。
活在京城这张棋盘里,哪个家族能保证自己绵延百年与国休戚——便是一国,就能保证自己国祚绵延万世不休?
将一生平稳顺遂寄托于家族、夫婿……所有外力,都不可取。
人生在世,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
“看天色,明日只怕还会有雪,你阿芷姊姊随着你住,若有不适,要立刻去找她。”
问星乖巧地点头,对问真的叮嘱教导照单全收,见外面天色极晚了,忙催促问真:“姊姊快回去歇着吧,再晚些,天更冷了。——或者姊姊愿意留下同我睡?”
她眨巴眨巴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问真,可惜问真铁石心肠,坚定说不。
含霜捧着斗篷来替问真披上,问星一直送到门口,只见屋外明月皎洁,照得满地银白雪光,墙外的松柏在月光下似乎更显苍劲幽青,她看着那片松柏,心情却与早上有所不同。
当时满心是发现美景的欣喜,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姊姊分享,如今心沉回肚子里,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意气。
异世茫茫,有姊姊在,似乎没什么可怕的。
而后几日不出问真预料,果然又有大雪,幸而还不算重,不至于闹到成灾的地步。
庄子里彻底闲了下来,魏彩几次上山送些野味干菜,问星和明瑞明苓对她渐渐脸熟。
前日季芷与季蘅下山回城去了,昨日晚上才回来 ,季芷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变化,季蘅的脸上就明显多了,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姊姊与阿娘拉锯战,他在中间不好受,从理上他站季芷,又不忍伤季母的心,只能在中间使劲当润滑剂,日子不好过。
如今二人的战局终于有了结果,他简直恨不得跑出去放炮仗。
离开不过两日,却如隔六秋似的,季蘅借口练字留在问真房里,吃了饭,天色漆黑了才舍得回去,走之前不忘讨亲。
次日一早,就又来了,魏彩上来的时候,他又赶上在问真身边,下意识起身想避,问真笑着按住他:“坐着写你的字吧。”
季蘅听说了魏彩,知道她的身份,闻言既惊喜又紧张,坐在问真身边,不自觉挺直腰背,端起仪态,力求哪怕是背景板,要做优美的背景板。
魏彩是带着做好的任务回来的,进门请安后便笑着道:“十七娘子要的羊乳、牛乳都带进来了,各有六十斤,都是最新鲜的。”
问真笑道:“难为你了,这么快便将奶送来,我昨日还说她,总是满脑袋奇思妙想,光为难旁人去了。”
魏彩道:“为娘子和小娘子办事,何谈为难?”
季蘅听着倒有些好奇,等魏彩走后,才问:“十七娘子要那么多奶做什么?”
那可是加起来一百二十斤奶呀,要想一日喝光,只怕得发动整个园子的人。
问真对着棋谱着棋,闻言道:“她翻些食谱游记的杂书,说关外人凝练乳为酥油,制点心面饼味道尤佳,便想试试。”
季蘅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做黄油。
不过……黄油是怎么做的?
他感慨:“十七娘子在饮食上果然有许多奇思妙想。”
“她的小脑瓜,可不只能用在饮食上,若舍得用在别处,我无需操心了。”问真不欲多谈,侧首去看他写的字,凝神看了半晌。
季蘅渐渐提起心,一指勾住纸边试图将宣纸向外拽去,一边小声辩解,“这个‘正’字我写的时候走神了,这个‘寰’太复杂了,我原本就写不大好,娘子还是不看了吧,我再练练。”
“看出练得用心了。”问真笑着按住他的手,握笔在纸上轻轻圈点,“只是腕力还不会用而已,如今的模仿本就只是学其笔画规矩,要求无需过于严苛,慢慢练着,这是水滴石穿的功夫。”
季蘅又被一阵沉香与百合香融合在一起的香味袭击了,手被问真的手握住,只觉魂魄轻飘飘的,险些要飞起来的感觉。
好容易定住心神,好好看字,问真又握着他的手在纸上缓缓地写了一个“寰”字,十指相接,肌肤相触,柔软与温热是最令人放松防备的两种感觉,此刻正好糅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