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雉刚出月子,不嫌头发重,挽着繁复的高髻,带着时兴的一年景金发冠,沉甸甸的能把人都压垮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分毫不惧,看得问真都觉着脖子疼。
她耳边正缀着红艳艳的珊瑚珠,见状便笑,“可见是心有灵犀,我差事做得不错吧?永安县主打算怎样赏我?”
问真怀里还抱着观音娘,头都没抬,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扔了过去,宣雉不恼,笑吟吟打开一看,只见是一串牛血红珊瑚珠,缀着赤金莲花,问真抛过来的态度随意,叫识货的人看到了,只怕要吐血。
她和问真从小玩在一起,当然不是什么老老实实敬奉珍宝的老实人,她白皙的指头将珊瑚串提起,对着阳光细看,微微一晃,流光宛转,煞是好看。
她美滋滋地戴到手腕上,支着侧脸叫珠子微微滑落,卡在稍显丰腴的胳膊上,眼中含笑看向问真,“怎样,好看吗?”
问真轻轻点头。
宣雉便喜欢得一直戴在腕上,还细细地摩挲,“多谢永安县主赏了?看来我差事做得还真不错。”
“是送给新做娘的宣雉娘的。”问真轻声道:“小观音有了,你若没有,岂不又要酸我?”
宣雉嗔她嗔得眉目含情,“我哪里是那种人?”
到底很高兴,还伸手到观音娘跟前晃着显摆,“瞧瞧,你问真姨母送我的,比你的漂亮多了!”
问真含笑搂着观音娘,“日后姨母给你寻更多的好东西。”
小观音娘可不懂这些,她攥着小拳头自己玩着,或许因为问真和宣雉用香习惯相似的缘故,在问真怀里她不显得生疏惧怕,很乖巧依赖的模样,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名字可取好了?”问真越看越喜欢,干脆一直抱着她,一边与宣雉说话。
宣雉笑着拉过她的一只手,在她手心写字。
“皞?”
“取其洁白明亮之意。”宣雉注视着女儿,眉目温和得简直不像她,她从小就是热烈如火的性子,喜欢什么都要轰轰烈烈,唯有待这一点新生的骨血,是当做瓷娃娃一般捧着,恨不得用最柔软厚实的皮毛包裹起来,好保护她不受一点伤。
取乳名为观音,望她得神佛护持,平顺康健;大名则求品性高洁,明亮照人。
这两个名字,都写满了对女儿的爱意。
正说话间,外间帘栊轻响,婢女问安的声音传进来,一个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的年轻男人在屏风旁住脚,先含笑见礼,“见过永安县主。”
宣雉的夫婿桓应,他们算自幼认识,只是桓家早些年家势衰微,他与问真等人便不算很熟悉。
但桓应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从国子监毕业顺利入朝,如今已经做到正四品上——没错,比在朝中辛苦耕耘十几年的徐纪官位还高。
问真对他的态度就是平常和善,本来没多熟悉,因宣雉的关系,才更加客气一些。
桓应对她是如此,二人见过礼,他就在门口对宣雉道:“外面杂剧班子的人齐了,信国公府的马车到了。”
宣雉笑眯眯点点头,冲他一晃手,“阿真送我的,她说我和观音娘都要有份。”
桓应看着她,眉目一软,轻轻点头,“极美。”又对问真笑吟吟一拱手,“多谢县主。”
“我送宣雉的,你谢什么?”问真一扬眉,宣雉笑嘻嘻过来挽她的手臂,俩人坐在一起,亲密得像一个人似的。
桓应有些无奈,“是应失言了。请二位县主移驾,到堂中观戏吧?”
观音娘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轻轻哼哼两声,桓应动作一变,但因她在问真怀里,又不好上前接过。
还是问真抬手将观音娘交给乳母,桓应才忙不迭地将女儿接到怀里,眉目都舒展开了,似乎生怕有一点严肃的表情吓到观音似的,微微晃她轻哄。
问真看看那边,再打量宣雉一眼,见她笑眼望着这父女俩,神情放松而温和,令问真的心平缓安稳起来。
今岁她离京前与宣雉见的两面,总觉着宣雉的情绪似乎不大对,但细细打听,桓家中并无异样,桓应在外一切如常,而且宣雉不是会忍受委屈的人。
或者说,周家这群生下来有皇粮吃的公主、县主娘子们,成婚后大多是不知“委屈”为何物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生了气将大巴掌甩到人脸上。
宗室里有大长公主和宁国公主这两位护短的长辈坐镇,下面这些侄女、侄孙女甚至重孙女们只要自己有气性,更不会受委屈了。
宣雉是问真少有的,如今还t在身边的少年友人,她真心希望宣雉能一辈子明艳欢喜,无忧如少时。
宣雉终于注意到她的目光,脸腾地红起来,嘴上还不饶人,戳她道:“竟看我的热闹,总有一日我要看看你的!”
问真扬扬眉,桓应倒是没有脸红,但忍不住向一旁让了让,等宣雉和问真走出来他才将观音娘交给乳母,仔细地交代两句,然后跟上宣雉的步伐。
今日虽然是满月宴,但第一日宣雉并未请多少人,只请了问真和宣娘。
她一边在席上坐下,一边亲自挽袖筛酒,“今天就咱们三个热闹热闹,人请多了我烦得很。你们两个今日先叫我高兴高兴,明儿我才能应付她们。”
她这么做当然不合常理,但周家这位宣雉县主就不是在意常理的人。
问真不在乎那些,见除了她们三个,还有空着的三席,沉默一下,替其中两席把酒水斟上。
宣雉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好像那几桌不是她安排布置的一般,笑盈盈地冲走进来的宣娘招手,“快进来,就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