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夫人不和问真多说,只笑吟吟地招呼她吃酒,戏酒酣处,她握住问真的手,在问真耳边低声道:“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你只当耳边风,听都不必听。如今圣人封了你县主,只要家里好好的,你就有一辈子倚仗,只有随心安稳的份。”
她隐隐地点问真,“咱们这样的人家,娘子们愿意贞静忍让,那是咱们的礼数,可祖宗们辛苦创业,不正是为了子孙后人能随心享福?那些外人的闲话,算什么东西!他们有几个,有那个走到你面前对你行一礼的身份资格?”
她如此说,真正是如此想的。
若是自家的娘子出去了,忍气吞声、委屈巴巴地过日子,他们这些老的岂不都是废物,白在京师混到今日了?
在赵家因受皇后牵连而被圣人冷落之时,赵守正还能稳稳坐着中书令的位子,没如赵家另一房的承恩公家一般被弃置,可见城府手腕,可见一家人行事之周全谨慎。
费这么大力气,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不就是为了守住祖宗的荣光,罩住下面的孩子们吗?
夏日里,宣娘下江南,为何最终以赵大夫人险些与娘家闹掰结尾?
还不是她娘家嫂子百般贬低宣娘,说宣娘年岁大了,又说宣娘性子太骄傲,没有女子的贞淑柔顺之美,想要借机将宣娘许配给自己娘家丧妻的侄儿?
一位靠家里补了官,年初丧妻,岁数正好比宣娘大十岁,能让宣娘过去就做五个孩子的娘的地方豪族长子。
赵大夫人哪肯忍受这个?
她听了心腹回话,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老家,将一口唾沫啐到兄嫂连着嫂子娘家所有人脸上。
她是急着嫁女儿,可不是女儿剩在家里要急着折价卖!
问真见赵大夫人莫名有几分气愤的模样,替她斟了一杯酒,笑盈盈道:“舅母的话都是金科玉律,真娘得刻到石头上,树在房里日日看着。”
赵大夫人吃了一杯酒,想到娘家人气得跳脚的样子,气消散了,难得地放松,眉目间带着一点懒散的笑,睨她一眼,“小促狭鬼。”
明瑞明苓今日算是玩得、吃得尽兴了,晚上与问真回家时,趴在傅母怀里呼呼大睡。
问真他们回得晚,大长公主不肯睡,生生等到他们回来,见到人了才吩咐:“快回房睡去吧。”
她见问真脸颊薄薄有些红,但目光清明,知道问真酒量好,便没絮叨,只笑道:“下回叫明瑞明苓留下,你独自出去,叫上人好好玩一日。”
大夫人在房中,刚叫人端着醒酒汤来,闻声点t点头,“正是呢,从前在山里,还有宣县主和宣娘她们时常找你玩去,如今回了家,反而忙起来了,得空该消遣消遣。”
大长公主“诶”一声,问:“宣雉家的孩子要满月了吧?我记得不比金桃小几日,叫什么名儿来着?”
“乳名叫观音,观音娘。”问真笑着道。
大长公主点点头,“她孩子满月,我们未必去,你千万得去,好好玩一日,她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如今做了娘,受拘束了。”
问真笑道:“她可早把南曲杂剧杂耍班子约了个遍,还有近来京中有名的歌舞、乐师……她这一出月子,只怕要大庆三日呢。”
大长公主更高兴了,“这样才好呢。到时候圆娘出了月子,你们一同玩去。总在家里憋憋屈屈的,每日读书针线算什么?”
她在周家晚辈女孩里,前一辈最喜欢宁国长公主,再下一辈,便最喜欢周宣雉。
她这辈子就欣赏这种爱笑爱闹,不拘束柔弱的性子。
天色已晚,大夫人催促道:“快些回去歇着吧,天儿晚了有夜风,坐暖轿回去。”
问真笑道:“女儿没醉,您放心吧,这两步路正好醒醒酒。您新给做的斗篷暖和着呢!”
大夫人瞧她俏生生立在灯下眉目含笑的模样,只觉心中一片豁然欢悦,将问真身边的婆子们又嘱咐一顿,还叫含霜提灯小心跟着,如此才放心叫人回去。
人走了,大长公主好笑地看着她,“你方才那些话,嘱咐明瑞明苓还差不多。”
大夫人赧然轻笑,大长公主道:“你回去歇下吧。这几日他们朝中事忙,你不要等完真娘又等阿缜,都是这个年岁了,早些歇息要紧,徐缜他又不是孩子了。”
其实问真这岁数,正常婚嫁,孩子最小满地跑,大些只怕都要入学了。
大长公主说她是孩子,倒半点不心虚。
大夫人轻笑着道:“阿缜知道您这话,又要抱怨您偏心。”
“他哪有我们真娘孝顺又贴心?”大长公主轻哼一声,“成日就知道公务公务,如今还把老爹拉出去干活。”
大夫人忍俊不禁,知道大长公主抱怨的症结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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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家中满月宴的帖子都写好发出去了,夫人因小七郎不务正业,发火命他进族学念书的消息传了出去。
见通一早“灰溜溜”地带着两个长随上学去了,见明倒是很有兄弟义气,陪他一起去了。
七夫人在家好一通抱怨,“小七那样大的人了,不懂事被打发回去念书,怎么还连累了咱们六郎?如今眼看入了冬,学里多冷啊!”
秋妈妈应对她已经是轻而易举,立刻笑着道:“念书这事情,常言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①。咱们小六郎在家关门读书,进益必不如到了学里大家讨论学习。何况小七郎自幼从学名师,都是朝中的相公们,这几年在外游历,更有进益了,学到的那都是书本上念不到的知识。
咱们六郎课业最好,论为官之道,学的还是少些,跟着小七郎多在一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咱们族学里,每年夏天供冰、冬日供炭,一年四季饮食得当,族里凡事做官、有家业的都供着,外头的学堂就罢了,族学里,还能叫自家孩子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