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面容清俊的中年内官压下心中的感慨与无声的叹息,轻声道:“天寒地冷,还是先扶大娘子起来要紧。”
大夫人回过神,连忙搀扶,徐问真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他们架着起来,眼泪仍然不断地往下流,令宫人们见了,不禁心酸起来。
今上仍站在殿门外,只看了徐问真一眼,便不忍再看,低声道:“走出来吧,真娘。你如此,你祖父、祖母与父母都为你伤心,便是元承泉下有知,不会欣慰。你与元承、昌寿一起长大,朕视你为半女,见你如此,朕很伤心。”
徐问真形如槁木,闻言露出痛苦之色,含着泪光深深拜下,“问真不孝,叫长辈们伤心了。”
今上叹了口气,殿内,皇后兀自癫狂着高声喊:“徐问真!你就是个贱人!元承咱们就没将你带了去?你给我好生替元承守着!若敢有外心,我剥了你的皮,生啖你的肉!”
今上蹙眉看向内侍,内侍慌忙地要搀扶徐问真离开,大夫人浑身发抖,含着泪咬牙转身带女儿离开。
今上沉下心,正色看向殿内的皇后,眉目之间流露出一点愠怒和无可奈何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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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身边的内侍帮忙安排的轿辇,女儿状态实在不好,大夫人顾及不了许多,只匆匆向含章宫内方向行礼谢恩,便拥着女儿上了辇。
及至宫门,徐缜正焦急地等在马车边,见二人出来的状态,他瞳孔骤缩,顾不得尚书令的仪态风范,连忙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女儿,“阿真?”他看向大夫人,“盈娘?”
大夫人死死咬着牙,挤出两个字:“上车。”
马车上,白芍季芷忽然见徐缜上来,来不及避让,便忙扑到徐问真身边,匆忙扶上她的脉。
徐问真闭眼缓了一会,轻轻握了握大夫人的手,大夫人此刻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已经草木皆兵,忽然被她一握,第一反应是着急,又迅速反应过来,眼睛稍微睁大,凑在徐问真耳边唤:“阿真,阿真?”
季芷、白芍在此,她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只是心稍微落回一些,紧紧搂住女儿,舍不得撒开。
时隔多年,徐缜在一起握住了女儿的手,他深深地吸气,面上喜怒难辨,却比勃然大怒更令人心生恐惧,在他凝神沉思时,大夫人忽然带着泣音说:“皇后、皇后她竟对阿真说出那般污言秽语,她竟连一点骨肉之情、旧日之义都不顾了……”
徐缜目光微动,只在转瞬之前,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妻子,声音不高不低,放得很柔和,带着十足的安慰之意,“有圣人在呢,圣人不会叫阿真平白受委屈的。”
季芷目光看向车外,隔着马车,看不到车外有没有人、什么样的人,她微微拧眉,回过头来,细细扶徐问真的脉,想了想,说:“大娘子哀悔过甚,恐伤心神,先取一丸定心丹服下,回家后我再替娘子针灸理气……”
在大夫人的目光下,她逐渐有了底气,继续说:“只是日后再不可如此大哀大恸,如为长久之计,需得放宽心神、少悲少恸、心神开阔,否则长此以往,恐伤本里,终难长久。”
白芍把脉的手一抖,瞪大了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徐问真,低下头贴近了认认真真扶脉去了。
徐问真不得不佩服季芷睁着眼睛一派淡定说瞎话的本事,大夫人和徐缜凭借白芍的表现和对徐问真的了解,虽然知道八成是假的,还是不由心惊。
大夫人眼泪滚滚而下,马车里响着她的哭声,“阿缜,阿缜!救救咱们的真儿,救救咱们的真儿,不能叫她再这样下去了……”
徐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妻女。
白芍很小心地,想要张口,被季芷一下按在腿上的穴位上,没什么影响,就是疼,下意识地闭上嘴,左看看、右看看,季芷一派淡定,阿郎和夫人依偎垂泪,娘子——娘子在那慢吞吞地擦脸上的泪痕。
她明白过来,和季芷一起无声地用马车里的茶水帮徐问真打湿帕子。
马车回到留国公府,徐问真却是被徐缜背进去的,不顾众人反对守在二门处的大长公主夫妇一愣,旋即大长公主爆发出尖锐的喊声:“阿真!我、我要进宫,我要面圣,我要去太庙哭先帝去!”
“阿家放心。”大夫人拭着泪,泣声宽慰:“阿真只是一时脱了力,并无大碍。”
她柔声细语地说着,面上眼泪却不止,俨然是一副十分悲伤的模样。
大长公主目光一变,与她对视一眼,用力捏了徐虎昶的手臂一下,然后两眼一翻,向后倒了下去。
徐虎昶早已牢牢抱住她,同时凄声高喊:“殿下!”
留国公府中顿时人仰马翻,请医官的帖子飞快送到了御医署,宫内自然很快得到消息。
白芍市井经验没有季芷那么多,宅斗经验却很强,很快给大长公主搞出一个惊吓急火双攻之下卧床不起的症状,加上大长公主年岁大了,本就有些疾病在身,表现出的症状对得上,脉象如何根本不重要。
消息传回宫中,正在拟旨的今上坐不住了,忙叫贴身内官亲来垂询,并带来许多珍稀药材。徐府上下忙作一团,徐问真被暂时安放回临风馆,东上院里小炉子咕嘟咕嘟,飘满药香。
京中的谣言一向是传得最快的,马车从皇宫到徐府一来一回的功夫,外面已经传成皇后疯癫时常亲手杀了徐家延春真人,大长公主悲痛过度一病不起了。
赵家最快得到消息,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忙要赶来,还是赵夫人觉着不对,强按住老夫人,亲自来看,过来先冲到内院,见徐问真好好地躺着,长松一口气,“可吓死我了。外头都传成陛下追封问真做县主了,可真是——恨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