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细细地瞧了半晌,笑道:“你姊姊现在怕是比你还喜欢你这未来息妇了。”
她打趣徐问真,“这画一看就是你的手笔,你给人画像,从来没这样认真过,把这小娘子画得神韵扑纸欲出,真像山中野菊一般清雅含幽。”
“我画圆娘的画不用心?宣雉现在还惦记着,叫我给她做一幅画像呢。”徐问真道:“您就夸我画得好吧!”
“好,画得极好。”大长公主赞许道:“能叫你如此喜欢,定然不是寻常女子,我倒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清楚徐问真,问真从小在女孩堆里就吃得开,呼朋唤友好友如云,看人的眼光很准,交友一向只取心性,而不在乎性格贞静柔顺与否——这在大长公主眼里当然是一种笑话般的评判方式,但时下许多人家确实喜爱以此教导家中女子。
大长公主看了再看,见通在一旁缠磨道:“难道不是我的眼光好?”
大夫人看看他,不禁笑了,又说一会话,天便黑透了,问星和明苓、明瑞三个凑在一起嘀咕半晌,却不愿回东院去睡,坚持想回临风馆,明瑞明苓缠着大夫人,问星则可怜巴巴地扯着徐问真袖子。
徐问真唤了信春过来,低声询问两句,确认临风馆的屋室都早已收拾整齐。
“罢。”徐问真笑对大夫人道:“索性叫她们留下吧。”
大夫人思虑再三,念着还有服侍的人在,才点点头,只是忍不住又叮嘱他们晚上不许闹长姊、姑姑。
问星站在侄女侄子前面,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看好苓娘和瑞郎,不叫他们闹长姊!”
“然后你好摸黑缠着你姊姊一起睡?”大夫人忍俊不禁,点点她的额头,“一个小鬼灵精,就你最有主意。”
不过想起二月里问星生死不知的样子,再瞧她如今如此生动活泼,大夫人不禁感到满足与安慰,到底时候不早了,三个小的困得哈欠连天。
因长辈们已答应许他们住回来,徐问真再吩咐人抱他们回去睡下,他们便没有那么抵触。
见通见时候不早,便告了退,跟着一起抱孩子下去,留下娘仨,大长公主先问徐问真:“你屋里那个曲眉,你是怎么打算的?”
曲眉并非自幼服侍徐问真出身,是在徐问真及笄前后才来到徐家的,这些年随侍徐问真在云溪山,二月里徐问真回京,并未带她,而是将她留在云溪山中 。
徐问真动身离京之前,盘算着明德堂那里需要人手看顾,才将她从云溪山叫了回来。
骤听大长公主提起,看着祖母微微皱眉的模样,问真不慌不乱,反而笑了,“她能替我做事,就做好了,左右她又不听含章宫的令。”
大长公主眉头仍皱着,“养在身边总是不好。”
徐问真轻声道:“她做事还算勤谨,素日妥帖周全,看家是很好的。”
大长公主细细看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
“孙女能有什么打算?”徐问真笑道:“都说树倒猢狲散,……都死了七八年,还有几个忠心给他办事的?曲眉如今吃的是我的饭,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自然知道应该为谁尽心尽力。且孙女不是傻子,她若真有二心,还能留她到今日?”
她知道,大长公主只是厌恶一切含章宫、周元承有关的人事,
大长公主这才稍微舒了面孔,只是抬指点点徐问真,“你可不许犯你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多亏你是个女子,倘若你生成个男人,不知要置多少房产!”
她指责问真的言辞很促狭,大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旋即方才的忧心忡忡便被冲淡了,无奈地失笑摇头。
徐问真仍是笑吟吟的,“孙女就算是男人,是天下一等一忠贞痴心之人,绝不朝三暮四、三妻四妾,平白伤了至亲之心。”
大长公主睨她一眼,意思是:真敢说。
徐问真开了个玩笑,气氛稍微缓和一旦,她才肃容正色道:“只是这世路女子行走艰难,能帮的总要帮一点。至于曲眉……孙女稍微抬一抬手,便能活她一条命,她既无可恶之处,从前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大长公主端详她好一会,长叹一声,“罢,盼着你傻人有傻福吧。”
大夫人笑道:“从前您可一直说咱们真娘聪慧、明透,如今又成傻人了?”
“活得太精明不好,这样怀着点本心的善意,从前宫里人说是傻。”大长公主摩挲着孙女的手,“但我想,或许是福分吧。我活了几十年,精明了一辈子,唯一一回‘犯傻’,积下了今上这个福报,所以有时,‘傻’一点或许是好事。”
旧年,今上因生而丧母为先帝所弃,彼时在先帝跟前还能说上些话的先帝胞妹、大雍长公主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儿,保小侄儿平安长大。
今上登基之后,佑宁长公主成为了国朝宗室中最尊贵的大长公主,不只尊贵在辈分,还因为远超普通公主的汤沐邑与等级待遇。
她想起一些旧事,不批评徐问真犯傻了,自顾怅然一会,回过神又问大夫人 :“六郎息妇可是还有别的事吗?我见你回来面色似乎不大对。”
大夫人迟疑一下,轻声说:“九娘在我那哭了一场,说她迟迟未能开怀,想着……是否要替六郎纳一房姬妾,开枝散叶。”
“胡话。”大长公主皱眉道:“她已有了两个女儿,又不是不能生育,哪怕再纳一百房妾,有子无子,还不要看天意?六郎身子本就不好,再纳妾回来,命不要了?”
要延续子嗣是人之常情,可总不能为了生个儿子,把命都搭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