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平按理来说并不老,宫中灵药灵器仿佛不要钱,寻常帝王寿命也不会短到哪里去,至少他的父辈在这个年纪时,应当还是壮年人的模样。
而他已经垂垂老矣,封澄想,难怪朝廷被何守悟一手遮天,这皇帝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姜徵抬起眼睛,宁静地看着殿堂上苍老的帝王,慢慢道:“皇弟,好久不见。”
推他出来的男人连一把伞也没有为他打,何守悟站在他身后,目光像是淬了毒火。
“是很久不见了,姜太后。”他道,“还有你,封将军。”
眼下说这些也晚了,机关道众修士狼狈道:“宗主,我们要撑不住了,不如先起大阵!”
一群修士对一个凡人俯首帖耳,即便是敌对,封澄也有些赞叹此人的本事。何守悟沉吟片刻,抬起头来,道:“既不能善终,便来战罢。”
轰然一声,从天一声霹雳,霎时一道天机大阵在众人头上缓缓展开,雷霆之威,能令天下拜服。
封澄大笑道:“这老掉牙的玩意,也就宫中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还在用了。”
说罢,她一把夺过身旁修士的弩箭,一跃落在了屋檐之上,紧接着,对着屋檐上的脊兽飞出一箭。
这一箭去势汹汹,登时便与那雷鸣对轰,打了个粉碎,何守悟惊愕交加地看着她,只听封澄笑道:“旧日的天机大阵,已然被长煌以北的天魔破了不知多少回。何公子向来瞧不上长煌那穷乡僻壤,想来也不懂如
今军用的灵器大阵是何模样了。”
顿了顿,封澄又歪了歪头:“但凡何公子亲自去灭盛家满门,也该见识过如今天魔的可怖。”
盛家二字一出,何守悟的额角猛地跳了跳,他沉声道:“盛家?你什么意思?”
盛家满门已被他尽数清洗,他强装着镇定,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封澄笑笑,她看着陆续走入宫门中的几位老臣,扬声道:
“罪臣何守悟,屠戮无辜凡人,犯下灭门恶行,人证物证俱在,罪当伏诛!”
站在大雨中的几位老臣原本满腹怨言,一听,齐齐变了脸色。
近来京中清君侧之声堪称风云变幻,而眼前的场景,竟赫然是清算时候了!
何守悟的手攥紧了轮椅,刘不平仰着头嗬嗬,发出了疑问之声。
这件事的确是他所做为数不多的不周全之事,何守悟咬牙,登上高位多年来,他每时每刻都仿佛如履薄冰,力求行事挑不出一件错来。
唯有盛家那个女人,打了他一记措手不及。
他困惑,整个何氏皆在他掌心战战兢兢,怎么她一个弱质女子,竟有违抗他的死令,带着那小怪物出逃的勇气?
脑中翻覆了几个来回,他定了定神,脸上还是挑不出半点异样的神情。
“封将军说的话,我听不懂,什么人证,什么物证?”
她挑了挑眉,道;“人证何庄,乃盛家惨案的目睹之人,此时正在赵府,由赵氏妥善照顾,至于物证嘛……”
“应当就在你自己府上了?”
刹那间,众人齐齐大哗,就连刘不平也变了脸色,他费力地伸出枯瘦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何守悟的手掌:“……爱卿,此言……当真?”
何守悟一掌几乎捏碎了轮椅,他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冷笑不已:“既然封将军说是在我府中,那就是没有物证了。”
封澄就等他这一句,她拍了拍手道:“好说,既然何大人为官清廉,无可指摘,那便派人搜府如何?正好还大人一个清白。”
搜府?!
万万不能!何守悟怒道:“要搜朝中大臣府邸,非帝王之令绝不可行,你是什么东西,敢搜我的府?!”
谁料封澄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她捧腹而笑,几乎要笑倒在屋檐上,良久,她才忍不住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那话便说回来了……这位坐在皇位上被推过来的又是什么东西?你管这个叫帝王吗?”
刘不平猝然一僵。
初秋的雨已经有些冰凉,雨水顺着姜徵面上沉静的线条向下流淌,她平静道:“姜氏一族仁至义尽,刘不平,退位。”
何守悟气急骂道:“好你个老女人!深宫妇道你不守,跑出来抛头露面逼宫造反!亏我从前还觉得你是稳妥之人,你姜氏本该是皇族利刃,便是这么侍奉为君之人的吗?退位?!他退位了给谁?谁配接这个位置!”
几番冲击,终于使何守悟彻底脱下了穿在身上的美丽人皮,他疯狂地叫骂着,任凭雨水灌进他的喉咙。封澄正要去找刘润到了哪里,却听身旁传来轻轻一声。
“我。”
封澄骤然脖子一扭,眼睛猝然睁大。
姜徵看着他,平静的怒火从眼中勃发而出,何守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为荒谬的事情一样,登时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你?姜氏和皇族沾得上一点儿边吗!?你是要窃国了!”
朝下议论纷纷,连刘不平那个半瘫也愤怒地手舞足蹈起来,只一人站在宫门之前,怔怔地看着姜徵的背影,悄悄地垂下了手。
连封澄也觉得姜徵简直疯了——她是要造反,但没想能造得这么反。
清君侧清君侧,杀了刘不平,扶个呆子刘润上去,照旧是清君侧,可若是扶个姜徵上去,这名头打得就不够了!
“你这种事都敢瞒着我?”封澄少见地哑了,难以置信地想。
姜徵站在帝王台阶的一步之下,目中怒火几乎要将刘不平的尸身点燃,不光是封澄,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造反称帝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