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乞丐见了她手中姜徵信物,只把她往北边一指,连说带比划地指了个了个“行首丘”便无声无息地隐入了人堆,封澄被这乞丐扔在半路,手中愣愣地拿着信物,只觉哭笑不得。
“见鬼了,”她心道,“原本答应半个时辰就回去的,这下可好,搞不好连晚膳都赶不上了。”
也不知回去是不是要吃一番闭门羹了,封澄叹了口气,重新拉了个乞丐问:“劳驾,行首丘在什么位置?”
几番折腾,封澄总算在日落之前来到了传说中的“行首丘”,封澄仰头打量着这座古旧的木塔,那引路来的乞丐滔滔不绝:“这地方可是本地的一大名胜,姑娘是外来人吧?从来没来过成槐吧?”
不待封澄回答,乞丐便自顾自道:“想当年,前程皇帝荒淫无道,自洛京到长煌,千里饿殍,民不聊生,人人生死存亡之际,一仙人站了出来,与此塔上割肉施于众民,一血一肉,一气一息,皆施于饥民。到最后,骨骼无存,徒留一颗心脏砰砰说话,一人不忍,开口向仙人:‘仙人取肉救民,大义撼天下,我等欲为仙人立碑葬身,以供万世流传’,那仙人的心脏道:‘人生一须臾,血肉一抔土,只是狐死尚首丘,鸟飞返故乡,此身无拘,此心却羁留故土,恳请有缘者送这颗心回乡。’”
说着说着,这乞丐竟还拖腔拉气地唱了起来,封澄提着剑,满心只想把姜徵从这破地方里揪出来,谁管这木塔的戏文以及传说背景?谁知这乞丐竟梗着脖子跟她进了木塔,长吁短叹的声音大得能把木塔上的陈年旧灰齐齐震造反。
“那人戚戚然,阻止了众人分割仙人心脏的刀,转而捧起了仙人的心脏,向着仙人的故土而去,谁知未分到血肉的饥民不满了,纷纷拥堵住这人,嫌恶这人领走了如此大的一块血肉,纷纷伸手要抢,那人躲闪不及,一跤跌倒,把仙人的心滚落在地,众人纷纷欲抢夺之际,却见那心一沾泥土,霎时化成了一团浓黑的血肉——你当如何?仙人本该端坐云端,滚落凡尘,沾了尘土的,那还叫仙人吗?算吗?算吗?”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封澄的脚步爬塔,一
边爬着,一边还拿缠着破布的拐杖戳封澄的小腿,欲叫她有个捧场,封澄一脚深一脚浅地爬这极陡的木塔,本就爬得一肚子火气,被这么一戳,心中不由得道:“我能不能把他踹下去?或者他把我踹下去也行。”
这般想着,她还是不耐道:“沾了些泥土怎么?馒头掉地上,吹吹还能吃呢。”
乞丐喋喋不休道:“沾了泥土的不是旁物,是心,是心!凡尘是最毒的物,常人沾了,便要受生老病死,轮回不休之苦,仙人沾了,难道能例外?”
这吃人肉的鬼故事简直没完没了,封澄对一颗会说话的心脏没半点儿兴趣,她虎着脸回头:“你下去不下去?不下去我送你下去。”
乞丐却仰着脏兮兮的脸冲她一笑;“这就快说完了,说完了我就下去。”
封澄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向塔上走去。
眼见着已经要到塔顶,乞丐道:“这仙人的心落在地上的刹那,吃了仙人肉的人便纷纷狰狞起来,或是口吐黑水,或是狰狞抓人,一个一个地都没了人形,所有人都大惊,说:‘是魔啊,原来仙人是魔啊。’然后,世间便诞生了一个新的魔种,名字叫人魔,取义化简‘原来仙人是魔啊’——这,就是人魔诞生的传说。”
封澄:“……”
即便是好脾气如封澄,此时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写传说的人得被猪撞了八百个来回才能想得出这个展开,人魔的全名叫‘原来仙人是魔啊’,你敢不敢再荒谬一点?还有,那个‘啊’是怎么回事?!”
乞丐悠悠长叹一口气,跟着封澄踩上了最后一节木阶。
“没错啊,”他道,“还有一件事,你记得我在说这座塔么。”
陡然间,封澄的脚底轰隆隆作响。
“在仙人的心脏滚落之处,生出了这座木塔,它是不能走到最高处的……就像那个仙人一样,一旦做仙登到了最高处,便会一照扭转,重重地栽进地底中去,沦为永世不得超生的魔。”
眼前霎时天翻地转,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霎时令封澄站立不稳,她心道一声不好,方要引剑出鞘,却见那乞丐冲她一笑,随即整座塔仿佛张开了嘴的巨兽一般,闪电似地将她吞了进去。
一片黑暗中,封澄心中只划过了一句话。
“操他八辈子祖宗,果然该把他踹下去。”
一片黑暗之中,封澄咬着牙,拍了拍身上的骨头,确认没有伤处后,撑着剑站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姜徵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封澄不抱希望地四处摸索,拍了拍墙壁,一拍,便有一道女声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这道声音过于熟悉,封澄险些就拔剑捅上去了,一回身,嚓嚓嚓一排风声,火烛次第而亮,映出了不远处乌黑的人影。
乌黑的,沉寂的一团人影。
封澄:“……?”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在一群乞丐之中,为首之人颇为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问你呢,来做什么?”
封澄:“……”
她像见了活鬼一样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又闭了闭嘴,眼神之无助,仿佛要随时把自己当场吊死。
苍天,祝京还是说得保守了,这哪里是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这是在三教九流的朋友里混成了老大。
姜徵玩儿这么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