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负雪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道:“在后面偷偷做什么。”
封澄收回了手,呲着牙笑,绕到了赵负雪的膝前;“从年院长手里讨了对联,今年喜庆,贴上去热闹。”
说罢,她便不知从何处掏了一罐糨糊出来,一路小跑着,便往鸣霄室的门前去了。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用来贴对子的红纸是市井上最常见的,厚且绵密,摸上去有着绒毛似的触感。
在外游历,赵负雪也曾于年夜迈入贴着红对联的民户中,曲指叩门,触手的便是喜庆的柔软,而热腾腾又喜庆的氛围,也常常因他的到访而突然冷寂。
赵负雪闭了闭眼睛。
外面当啷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响,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声叫嚷:“师尊师
尊,换条结实的凳子来!”
赵负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了过去。
“来了。”
他心头莫名生出几分温暖的异样来。
穷尽年月所求,在此时忽然便长出了一刻满足。
内院的课业不比外院,多以实务为主。内院与外院的陈设大为不同,如果说外院是古朴雅致,内院便是威仪沉沉 ,无论是弟子苑、还是演武场,都透着几分骇人凶色。
封澄与陈还踏入内院之门的刹那,便被其中森然灵力骇得汗毛一炸。
陈还道:“要是让我住在内院的弟子苑里,我一个安生觉都睡不了。”
一旁随行的寸金宽慰道:“内院与外院不同,弟子苑通常只作暂住落脚的休息之处,连课业也并不是必须,一年到头几乎都随着内院修士四处除魔了。”
陈还瞪大眼睛:“那岂不是直接成天机师了!”
寸金笑了笑:“这么说的话也算。”
三人穿过**与摇着雪的树枝向杏堂而去,封澄裹了裹毛茸茸的冬衣——今年的做冬衣的裁缝深得她心,浅鹅黄的外裳上缝着兔绒滚边,衣绣也是女孩子们常见的百蝶穿花,瞧着俏生生的:“什么时候能见到师尊?”
闻言,陈还啧啧道:“今早你从鸣霄室出门的时候没见到吗?”
封澄没理她,寸金道:“剑修大概会在求剑台,我带你去。”
将陈还送到赵年面前后,封澄便跟着寸金走,二人又从花树掩映的杏堂走出,只闻一声唿哨,寸金引剑而出,封澄面露意外神色:“师兄,怎么还要御剑?”
寸金微笑:“作为剑修,你所面临的内院第一课便是,到达求剑台。”
他一袖子荡开,只见层层云雾拨开,有一高耸剑峰立于云台之中——封澄在天机院呆了半年多,竟是第一次知道院中有如此高耸的一座险峰!
随着剑峰露出,寸金眉宇间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寂的正色,他居高临下地立于剑上,身后陡然青云雷鸣,封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目中无半分闪躲,反而勾唇笑了,单手掐一剑诀,手指翻转间,腰间玉白长剑腾空而起。
“带路,师兄。”
他踩着长剑,随着一声剑鸣,长剑如同白日闪电般腾云而上,封澄盯着寸金,长生紧随其后,拔升而起。只腾上寸毫,封澄便眼神一凝。
这险峰并非只有表面上的雷鸣风霜,而是在剑峰旁的每一寸,都有着山似的、向下沉沉压下的灵力。
如若修行有成者,经脉通达,大概是能勉强向上走的。
而对于入道至今不过半年的封澄,如此灵力重压,便如同天堑横在面前,几乎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第一段拔升的迟缓被寸金收归眼底,他停了下来,寂然浮于封澄顶上三丈处。
“……师妹,上了这座山,剑修之苦途,此后便无终。而如此险峰,于剑修之途,不过微雨毫毛。”
他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封澄只感觉到自己的肺都要呼出血气了,意识一恍,只觉一口腥甜从喉咙中涌出,寸金见她唇角鲜血,只当她已耗不住,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在登临之前,可要想好了。”
登峰之路上不乏天才,也多的是灵力强横的修士,可登上剑峰之人,并不都以灵力见长。
以前辈之论,剑修那颗“剑心”,才是登峰的关键。
如何用手中之剑,登上这座险而又险的剑山?
山峦之上有数万残剑之魂,封澄的耳朵嗡嗡作响,耳中竟是连绵不绝的金戈之声,声声不绝,仿佛在这天地之间求一段回响。
剑之问,问在剑心。
“真可笑,”封澄想,“我明明只是想跟着师尊的尾巴混吃等死,怎么摆了这么大的排场来?”
偏生此时,她却咬牙催动灵力,顶着天堑似的威压,御剑而上:
“要回头吗,师妹?”
寸金的脸被雷光照亮,连带着耳边的剑鸣都喧嚣了起来。
话音未落,封澄便猝然抬起了脸,她紧紧地盯着隐没在云端与雷鸣之中的剑峰,眼底露出几分寸金从未见过的异彩。
“是我师尊让你带我来的。”
寸金沉默。
封澄闭了闭眼睛,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我师尊登峰……花了多久?”
寸金一怔,一低头,脸色登时一变。
长生向上拔升了一丈。
这不可不谓之惊骇,寸金登时有些哑然,他收回了手,重新站在了剑上。
“三日,”他正色道,“赵先生登峰,只用了三日。”
封澄咬牙笑了,她道:“三天啊……天纵奇才,不过如此吧?”
寸金点了点头:“天生剑骨,不世出的剑修,除去尊者,还有谁当得起天纵奇才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