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芳坐于主座,左手边第一位置上,却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这人身披漆黑长衣,,翘着二郎腿,坐态极为豪放,长发束了个马尾,在身后颇不安分,一摇一晃。而看人时,一双凤眼潋滟流光,只是略微一琢磨,却令人不得不注意到这双潋滟双目中的血色。
封澄看着青年的脸,有些迷茫,这人从未见过,可她便觉得极为眼熟。
周寻芳脸上的肃然之色稍稍缓释了些,她微微点头道:“来拜见这位大人。”
大人?
封澄更奇怪了,能在
周寻芳前如此翘着二郎腿潇洒自在的人极少,这青年又是何方神圣?
青年笑笑:“前几日才拆了我半座山头,今日便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八方!?
封澄登时瞪大了眼,她指着八方,哆哆嗦嗦,难以置信道:“……你能变成人啊?”
八方微笑着站起身来。
封澄的眼睛更大了。
眼前翘着二郎腿的青年,有一条巨大的,漆黑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这尾巴她也见过,它曾经拖在八方身后,存在感强得令人无法忽视。
“显然是不能的,”八方微笑道,“多少会有些露在外面的东西——但我今天,可不是来给你看我的尾巴的。”
封澄愣愣地点点头。
周寻芳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八方大人夜观天象,观测到三十日后有一场前所未见的天劫冲击洛京,据天象所言,这劫与赵家息息相关,今日特请姑娘来,便是为商讨这天劫之事。”
劫?
刹那间,封澄看向八方,只见八方眯着一双凤眼,讳莫如深的样子,她转而看向周寻芳,周寻芳看着她,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封澄沉默片刻,喃喃道:“三十天后吗。”
门好像并没有关严,初冬的风转着圈儿滚进来,吹得她周身冰冷。
周寻芳看着她,疲惫却认真道:“封姑娘,此事有我赵家一力承担,你对赵家的恩情,赵家深记,但——”
“还请姑娘莫要再趟这趟泥潭了。”
此后,周寻芳再说些什么,封澄已经听不进去了。
八方皱了皱眉,俯身对周寻芳耳语几句,周寻看着封澄,叹了口气,转身退下。
恍惚间,封澄注意到,这山峦一样的赵氏家主,似乎踉跄了一下。
周寻芳退下后,议事堂中只有封澄与八方二人。
一时之间,一片寂静。
良久,她冷冷地盯着八方:“我说这些日子寻不到你的踪影,原来是做说客去了。”
今日封澄出来得着急,身上素软白色衣袍,只以一根素色木簪绾起长发,看着是柔软的模样,可看向八方时,那骇人的冰冷便从这柔软的躯壳下缓缓地挣扎出来了。
八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封澄,一双凤眼里盈满笑意:“你这就误会人了,以周寻芳的为人,将你择出去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况且——?”
封澄盯着他,并不回答。
“万魔横空出世,吞没天际,无数生灵奔逃,群魔之乱三日后,天降轰然雷鸣,万物归于尘埃。”
“你想当英雄——可你有当英雄的本事吗?啊?”
八方慢慢地、平静地描述着如此可怖的景象,封澄却紧紧地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火苗在跃动;“你突然愿意见我,只是想给我泼一盆冷水?”
八方微笑道:“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泼冷水有什么用,泼开水都没用……我并没有向你泼冷水,只是想同你说,不要试着救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他欣赏着封澄骤然变色的表情,慢条斯理道:
“那天并没有骗你,赵负雪的生死劫早已过了,可不知为何,三十天后,洛京的地劫却落在了他一个人的头上。”
封澄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八方道:“听不明白吗?地劫,应在了活人的身上!本该是洛京之众承担的因果,统统报应在了赵负雪的身上。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你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吞不下这样的因果!”
刹那时,封澄只觉得手脚冰冷彻骨。
八方落下,轻声道:“若执意救了他,便是害他,现在叫他去死,尚能留得全尸残魂。”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拳风便冲着八方而去,八方面不改色地一格,双手将封澄的拳头半空格住。
“恼了?听不得他一句不好?”八方笑笑,“可我还要说。”
他附在封澄耳边,轻声如鬼魅:
“当年赵负雪的生死劫,没过。”
一双好看的凤眼眯着,仿佛玩闹的猫儿般狡黠。
“是有人……是我逆了因果,强行将他救了回来,所以你看到了——作为逆转因果的报应,洛京一城的地劫,在二十年后应在了他区区一个人的头上。”
封澄不语,一拳被格住,又是凌冽一踢,正正踢在八方的小腹,轰然将人砸出几丈远。
他被扣在赵家议事堂的主座上,坚硬无比的浮雕被他砸出了一口巨坑,八方艰难咳笑两声,擦了擦脸上的血,接着道:“下手真狠……其实你也不必自欺欺人了,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有所得必有所失?”
八方的话,几乎将封澄的心口剜出了一个带风的漏洞。
镇国神兽不屑于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
天降之劫,不可逆天而行。
在第一个生死劫时,幼年赵负雪只承受了失血而亡的痛苦,即便生命流逝的滋味再难受,那也是只承受他自己的痛,死了,渡劫失败了,便那么过去。
可被八方以逆天之法而救回后,赵负雪便身不由己地、奔在了逆天而行这条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