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负雪哑然一笑,依旧是那副颠倒众生的模样,他并未回答,而是道:
“慌什么,连头发也摔乱了,来,我替你束发?”
说着,他起身便向下来,外头风冷,他略微笼了笼披在身上的外袍,封澄看在眼里,刹那间,便有些走神。
这么披着外袍、散着墨发的样子,简直与后世的师尊如出一辙。
赵负雪将木呆呆的封澄拉起来,按在妆台前,草原大帐没有铜镜,封澄乖乖坐着,披着长发,任赵负雪在脑后轻柔梳理,也不知道他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封澄隐隐约约间忽然想到:“师尊好像不会给人束发。”
封澄记得当年在赵负雪膝下修行时,也曾因侍女一时忙碌而求赵负雪束过发。
当时怎么着来着?
赵负雪看着她许久,才答应下来——然后给她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令她险些被姜徵一众笑掀了桌子。
思及旧事,封澄越发觉得不靠谱起来,身后的赵负雪也不知是梳还是摸,封澄被他摸得怪痒,不由得笑道:“你会给人梳发吗?”
赵负雪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十指干脆利落地为她束起发:“我看起来像不会的样子吗?”
封澄:“……”
行,破案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就是那小心眼故意的。
赵负雪还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便给数年后的自己挖了个大坑,他摸着封澄梳好的发髻,若无其事道:“你阿翁阿嬷,我已派人去寻了。”
封澄:“?”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何出此言呐?
赵负雪看出她心中疑问,便不紧不慢道:“昨夜你醉酒,同我说过许多东西,讲到你的阿翁阿嬷,说你十分想念,我本意图去拜访,却听说是失散了,所以错过。”
原来如此,封澄也不知自己醉酒说了多少话,于是干脆利落道:“竟然如此?其实并非失散,只是我不愿去打扰——他们日子过得不好,少有的祥和时候,便是现在了,不必浪费人手。”
赵负雪微微一笑,封澄以为这话题便这么揭过去了,谁料赵负雪忽然便冷不丁道:“从前听你提起过师尊,按理说也该拜访一下的。”
陡然间,封澄的身体忽然就木住了。
赵负雪摸着她垂下的发,绕在指尖,他察觉到封澄霎时的僵硬,垂眸笑笑:“你我如此,总该去见见你的长辈,否则岂不是让姑娘家吃亏。”
他嘴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如热醋煎熬,连捻着封澄发丝的手都急躁了些。
天知道他心底把这师尊二字颠来倒去锤了多狠。
封澄从未提起过,可赵负雪却是亲身经历过封澄认错人的,他心头如明镜,早知道封澄心底有人,还用情不浅——否则也不会不肯全然接纳他了。
前些日子的死缠烂打、装模作样,不过是横刀夺爱的诡计,果然,封澄的确松动许多。
可还不够。
赵负雪俯下身,在封澄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远远不够。
如若有铜镜,封澄应当会看到身后赵负雪的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封澄身上,其偏执与贪恋,几乎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下去。
如若看到了,她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仰起乖乖的脸,露出个无辜且无害的笑来,试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我师尊四处云游,常年抱病,还是别去见了罢——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你不会喜欢的。”
赵负雪含笑,在封澄脸侧印下个吻,道一声哪有你这样的徒儿。
心下,赵负雪却暗暗发誓。
不管那师尊在封澄的心底扎了多深的根,他都要一步一步地,连血带肉地把他拔出去。
二人又在长煌大原逗留了一月有余,几日除魔,几日游赏,赵负雪越发顺杆往上爬,封澄已经对赵负雪出现在她寝帐里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总归也没什么出格之事,不过是口舌间多了些忙碌,封澄便也由他去了。
压在封澄心头的,是另外一事。
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觉得自从持劫溃逃后,天魔似乎越来越多了。
从前是一个两个地单独出没,只有夜间才会有率众袭人的情况,现下,即便是白日出门放牧,也会撞上数以百计的天魔之群。
且,平日难得一见的高级天魔,似乎也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
“是出什么事了吗?”封澄心生不详,可几番深入极北打探,却并未窥得半分消息——甚至说入了极北的天魔都寻不到了。
这一日,封澄照旧负剑出门,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赵负雪闻声而动,从身后披来一件外裳,照旧上来讨一个吻:“已经是初冬的时候了,往极北去,还穿这
么少。”
封澄正把衣服往身上穿,忽然一惊。
“初冬了?”
赵负雪见她眼睛瞪得圆溜溜,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又细心地将她的长发从兜帽中捋出来:“你我来长煌大原已经快两月了,可不是初冬时分了吗?”
封澄的心底便有些发沉。
初冬了。
赵负雪的劫,起于天征四年冬——快了。
腰间长生隐隐发烫,当日入梦之语仍在耳畔,封澄不由得想起梦中师尊的温和劝慰。
“不必强求,因果,不可违。”
封澄的牙咯地一咬,心知长煌大原是不能呆了,若是赵负雪在这种天魔到处跑的地方起劫,那即便是有一条全须全尾的活路,也必然被闻乱而来得天魔堵死了,当机立断,封澄抬眼看着他,郑重道:“赵公子,我们回洛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