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当真终途了吗?”
封澄不欲与他再说,转头便要离开,忽然手腕一动,她回过头来,抬起头,静静的对上赵负雪的双眼。
“师尊。”她道,“自从彭山断剑后,你我便无半分瓜葛了。”
长生残,恩义绝。
她于众目睽睽下,亲手断了赵负雪赠她的长生,绝了二人的师徒恩义。
这句话,终于将封澄这些日子里大梦一样的自欺欺人毫不留情地撕了开。
血淋淋,深可见骨。
这些日子来,封澄几乎强迫地将前尘种种封锁在她的脑海深处。
来到这段平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二十年前,几乎是她不敢置信的一场美梦。
现在,大梦终醒了。
他想必是极为失望的。
当日他服下七剂猛药,强撑着身体来到了彭山之巅,看见她亲手断剑,看见她毫不犹豫地走入那群嘻哈乱笑的血修之中。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当日表情。
此时此刻,赵负雪看着她,却很轻松地笑了。
“我只当你闹脾气,”赵负雪垂眸看她,认真道,“彭山断剑,我不认。”
封澄还待再说,却见赵负雪忽然丢过什么东西来,她下意识接过,在看清东西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
“不过是一把剑,”他道,“断了又何妨。”
他丢过来的,是她当年的随身佩剑,长生。
熟悉的灵流涌动,是她那把无疑。
断剑残片,被融入炉中,重铸。
封澄难以想象,赵负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片一片地将残片捡拾回去,再一片一片地融掉,在漫长的等待中,等待长生重新铸出来。
她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赵负雪摇摇头:“有吗?好,你说有,便是有。可我只恨疯得晚了,若是疯早些便好了。”
封澄骤然咬紧了牙,她道:“我不要你的剑,你滚回去,我再也不见你。”
赵负雪看着她,温和而耐心,像极了一个好脾气的师长:“你若拿不起剑来,也无妨,从头修习,我陪你。”
“如若不愿意拿剑,也无妨,一生都不拿剑也无妨,师尊会护着你,谁也伤不到你。”
“阿澄,这里并非归处——回家吧。”
封澄无力道:“……我不会回去。”
赵负雪置若罔闻,他走近,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为什么留下?——为了他?他有什么好?值得你留在原地,不肯清醒?”
封澄垂下了眼睛。
赵负雪笑了:
“你想救他,”他道,“‘……让我想想,那场大劫,是不是快了?”
第60章 惹姑娘哭的负心人
赵负雪道:“世事有可违,有不可违。大劫已是既定因果,不必做无用之功。”
他说得平静而淡然,仿佛大劫加身的人不是他一样,封澄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封澄道:“我非要亲眼看到无可挽回,才肯甘心。”
闻言,赵负雪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你,”赵负雪道,“若你哪日想通了,我带你回家。”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一声鸡叫,竟是要天明了,梦境逐渐开始模糊,连同赵负雪的脸也一并模糊了。
“你要醒了,”赵负雪微笑道,“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忽然间,封澄心头骤然生了别离的酸涩。
“师尊。”她道,“我……”
前世最后一次见面,绝堪称剑拔弩张,再次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已然隔世。
“不必告别,”赵负雪摸了摸她的头顶,平静无比:“来日再会。”
白衣的角落已经渐渐碎作齑粉,这片飞烟遥遥而上,转瞬便席卷到了赵负雪的胸口,封澄伸手去抓,谁料眼前忽然一花,眼前猝然出现客栈的床帐。
翠色底,竹叶花,雪色剑坠摇晃,耳中隐隐有挑夫的叫卖声。
枕畔一把长剑,灵光莹润。
封澄坐在床上愣了愣,随即慢慢地低下头,无力地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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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禁地。
赵狩站在地室之外,谨慎地检查了检查周身装备。
——火灵石,有。
——加厚加绒修士服,有。
——发热鞋底,有。
万事俱备,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地室的大门。
今夜又是他值班。
每次去地室,都是件要做足十八般心理准备的事情,地室的冷,连修为深厚、无惧寒暑的修士都会心生惧怕之意,赵狩甚至觉得在里面呼出的每一口气,最后都会被冻成冰棱子然后砸在脚上。
“只希望家主早些醒来,”赵狩伸手捏了捏墙壁,啧啧道,“再不醒,这地室大概要被冻脆了。”
正在他戳弄墙壁之时,指尖冰花忽然一动,紧接着,又厚又硬的霜花陡然散去一半,赵狩精神一振,大喜过望地跪向棺椁道:“恭贺家主出关!”
一片冰天雪地里,棺椁中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素白人影散着长发,胸襟半敞,未着足履,便这么赤足落在冰面上,好像这片冰天雪地于他无感一样。
赵负雪俯下身,留恋地摸了摸棺中新娘的脸。
说来奇怪,在这连石头都能冻脆的极寒里,一个死人的脸色,竟然是红润如桃花的。
她的皮肉柔软,骨骼坚韧,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像活人。
赵狩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去。
这嫁衣女子的脸,他曾见过的。
当年他奉公办事,行经御街,恰巧碰上封将军回京述职。
不过一回首,那道鲜衣怒马,策马疾驰的人便掠了过去……耀眼得令人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