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尽全力的、倾尽所有的嘶吼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顾明莱呼吸急促地站在石阶上。她的双腿不再因短距离的奔波而战栗、头脑也不再因长时间的焦虑而眩晕。她定定地、定定地注视着任务员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来的可真及时啊。”
“大总裁。”虞棠不情不愿地后退一步,阴阳怪气地将身上的人护紧了些:“差一点就赶上了呢。”
顾明莱连鼻尖都红透了。她忽地俯下身深深地、深深地朝对方弯下了腰,字里行间尽是失而复得的情绪:“虞小姐,谢谢你。”
谢谢你找到她,谢谢你保护她……楚惊蝶拍拍身下人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了,巍巍站稳时对上爱人潮湿的眼睛:短暂分离的几小时都浸泡在泪水里,深刻的无力被模糊成压抑。曾经死别的记忆支离破碎地扎根于心,每一寸都写满了自己怪自己……世界也因你分作两半了、亲爱的。*
虞棠于是感到没劲。但凡这人的态度更恶劣一些,她想,那我便有理由救阿楚于水火了。我有什么样的依据谴责你呢?只是察觉到两人眉间的酸楚,她便知道这场破碎的婚姻之后别有隐情了。
又白费力气啦。她瘪了瘪嘴后退几步,毅然转身时像在掩盖自己软弱的表情:“你先带她离开吧,我去看看纪羽。”
“可你一个人——”
这就足够了。“哪怕是为了回应这份来之不易的担心,”虞棠颇有些得意地碰了碰女孩下意识探过来的指尖,“那我也非去不可。”
“阿楚,就当我是去践行一份为你而生的英雄主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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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惊蝶曾不止一次说过“死掉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些纯粹明亮的爱、那些阴郁潮湿的恨、那些了不得的踉跄与苦涸……血液流干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顾明莱一直铭记着这句话。曾经的惨烈让她不敢再轻易谈起关于死亡的字眼,却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要保护对方不受一分一毫伤害——可是现在。可是就是在她下定了决心的现在。
“莱莱。”蜷缩在床上的女孩宽慰地揉开了她的眉头,被紧急处理过的脚踝散发出药酒的清苦:“我没事啦。”
“高兴一点嘛。”
女人便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寂寥的大吉岭茶一点一点在鼻腔蔓延,楚惊蝶情不自禁地摩挲起对方的掌纹,从低处探来的视线无端透出几分怜惜的情义:“莱莱,你很不安吗?”
“那些人都在说你无故退婚的事,舆论应付得很吃力吧……可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在发布会上说那些话呢?明明只要像从前那样保持沉默就好了……”
怜惜的、温柔的、吻。顾明莱俯下身去不断亲吻着她的眼睛,簌簌落下的睫毛被唇瓣轻含着掠过时就像是在哭泣:而她也确实快要哭了。楚惊蝶其实很不愿掉眼泪的,偏偏这个人是如此悲伤,密密麻麻缠好的纱布搞得自己多凄惨一样——
“正是因为我过去沉默了太久,你才会被这样欺负呀。”顾明莱掀开被褥躺在了她身边,眼底的懊恼好直白:“阿楚,我既不感到不安,也不感到后悔。”
女孩将身体往后撤了撤,为她伸来的双手留出了一个恰好可以拥抱的位置。
“我啊,这些天梦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梦到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梦到我们素不相识的前半生,梦到车祸……我梦到我是为了能够重新苏醒才来到这里。”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楚惊蝶当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知道真相的你会恨我吗?女孩略显不安地哆嗦着,长此以往的愧疚生生撕碎沉默:“对不起——”
“抬起头来,阿楚。”
任务员肩膀一颤。太过深刻的自厌化作利刃挑穿了背脊,她驯顺地仰起了额颅,哪怕掌心掐出血痕、哪怕嘴唇止不住颤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救你是我自愿的呀。”
不。不是的。
“真正感到抱歉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擅自的好意让你苦恼了吧?”
不是你的错。该死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别觉得亏欠我什么,阿楚。你已经用爱将那些眼泪还清了。”顾明莱轻轻揉开她痉挛的指骨,哀伤的眸底流露出温柔的颜色:“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不过为了重新遇见你而已。”
“你甚至可以相信、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所以再珍惜自己一些好吗?”
——【她能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因为心有所系。】
“我是为了你存在的,如果没有你的话,一切信念都会崩塌的。”
——【总有人会为了欲。望奉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楚惊蝶。】
楚惊蝶怔住,眼眶酸涩之际恍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笨蛋:很笨很笨的笨蛋。她忽地抬起手来捧着她的脸——也许是她的心——第一次这样仔细阅读女人温柔定格的表情:这样坦率到毫无保留的爱呀。你让我变得好可怜自己啊,她心软地哽咽着,却深知顾明莱不会让她为此而毁灭、因为这个人情愿自己毁灭也不会让她痛苦半分。
你知道我也是为了能够见到你才重新站在这儿的吗?她探过头去贴住了她的眉骨,从窗外袭来的晚风带来了遥远的、独属于天空的气息……“好冷。”
“莱莱,好冷啊。”
对方抿了抿唇,如她所愿地收拢了双臂:“现在呢?”
“再近一点。”
“这样?”
“再紧一点。”
“阿楚会被压扁的。”
“那就变成蝴蝶飞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