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撒娇了。顾明莱怜惜地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如果说方才还是惩罚,那现在就是她自己的私欲了。
这样想着,她又抓住脚腕将那迫不及待想要逃走的人拽了回来。
时间还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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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洱其实很少去想关于死亡的事情。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曾堪堪擦着死神镰刀划过的原因,她在这方面有着无法退让的禁忌。她从不轻易评判一个人的消失,也从不轻易谈论生命的重量。
——这也就导致看到那带着呼吸机苟延残喘的女人时,她才明白了“人的灵魂有多脆弱”这件事。
脊髓共济失调症……
光是看到这一串陌生的学术名词,傅洱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发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悲惨的人呢?她怔怔抓住了女人干枯的手指,表情脆弱得像个刚从产房里降生的婴孩。
林南玉要死了。
这个人、这个曾抱着自己温柔笑着的人,就要死掉了。
傅洱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小蝴蝶……?”那人轻喊着,灯光下的眼眸近乎透明,“小蝴蝶……”
短暂见过几面,分别二十年,余生尽是思念。
好苦啊,她怜悯地想,怎么会这么苦呢?从母亲那里获得的躯体和血骨正凝滞着发出破裂的声响、仿佛自己再碰一下就要彻底碎掉了。傅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了那间病房,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天台外雾蒙蒙的天,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会抽烟就好了——然后她嗅到一阵不算浓郁的烟草味,孤独苦闷地从某个角落里传来。
“是你啊。”望着对方脚下的烟蒂,她没有忽略女人脸上的疲惫:“楚清歌。”
楚清歌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尴尬的氛围缓慢地在这对失散多年的姐妹中蔓开,更何况还是在她们唯一产生联系的中间人——林南玉——病重的情况下。
我要怎么面对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愤怒?也许她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悲痛?其实也没对彼此有多少感情;遗憾……?
傅洱怔住,在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把这活阎王的烟夺走了:“抽烟不好。”
她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伤肺。”
楚清歌便笑了笑,倒也没说自己不过是闻个味道解闷——她早在楚惊蝶的勒令下戒烟好多年了,偶尔烦得不行了才会像今天这样点燃几根。
对方没再说话了。“谢谢你今天能来看她。”女人状似无意地挡住了风口,“疗养院的工作还顺利吗?”
傅洱点了点头,将自己窜着寒意的衣领拢紧几分。楚清歌皱着眉毛看向她惊起鸡皮疙瘩的小臂,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汗水蒸发后,你的体温会下降的。”她一边说一边将衣服披在了女孩的肩上,眉毛眼睛看起来很固执:“烟味有点重,暂时忍一忍吧。”
傅洱愣住,在那条晃动的青金石耳链里看见一双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她像是才发现时光在自己这个姐姐身上留下了多深的痕迹似的。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呢。
“好臭。”
“你很没礼貌,小鬼。”
“我只是合理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那刚才冷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哪敢。女孩瘪了瘪嘴,有些忿忿地戳了戳她肌理分明的胳膊:“你为什么会比我高这么多?”
“好歹比你多吃了十三年的营养餐。”“我能长到这么高吗?”
楚清歌便笑,好兴致地敲了下女孩的额头:“那你首先得忍受得了西兰花和全麦面包的考验。”
忍不了一点。傅洱承认她是有点可怜这个看起来众叛亲离的女人了,虽说心疼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并不明智……“你在难过吗?”
继承人眸光一闪,抿着唇没回答了。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纯粹的关心了?大概没人敢在杀伐果决的资本家面前询问她的弱点吧——
“嗯。”所以她点了点头:“是有点难过了。”
“唔,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
“不要不好意思啦,你都把外套给我了。”
所以只是合理的等价交换而已——像是读懂了这份宽慰,楚清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相比之下自己的担忧简直多此一举。明明你才是最应该恨我的人啊,她想,沉默到最后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样就够了。”
“给你的姐姐留点面子吧。”
姐姐……傅洱不自觉地嘟囔着,多少有点不习惯呢。”
不习惯?
楚清歌又想起六岁的楚惊蝶来。那时的女孩何尝不是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姐姐呢?明明不久前还在吃干巴巴的馒头和饼干,明明害怕才是理所当然……可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了。可她还是毫无保留地交付出自己的爱了。
她便再一次痛不欲生了。“虽然现在道歉没有任何用处。”她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比支票和鲜花来得轻易呢。傅洱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膀,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早这么说不就好啦。等你什么时候能像今天这样把过去的原委统统告诉我,我也就能心安理得收下那些赔礼了。”
“……我以为你知道那些事的。”
“可我需要你亲口承认。”
“这有什么不同吗?”
“这代表着你本人的诚恳。”
——【你还要这样糊弄我多久呢?我难道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啊。
难怪、又搞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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