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棠,在站上悬崖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轻佻的爱慕者们在攀比着彼此的英武时所立下的誓言?是滥情的爱人以廉价骨血涂抹而出的恨海情天?还是主教始终怜悯却裹挟私。欲的视线?自戕之人往往是无力承担痛苦的心灰意冷之人,而正是因着这样一场诀别,可怜的洛莱列亚便成为世俗口中的软蛋了。
所以她滚烫的眼泪要长成湖水边缘密密的苔藓,所以她酸赧的哀怨要铸成一个粉身碎骨的人间。所以她温暖的金发要随着落叶的尸。体一起长眠,所以她湿冷的嘴唇要吻过莱茵河畔最后的夏天——
“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虞棠强硬地往女孩嘴里塞了一颗草莓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她从低落的情绪中拉扯回来:“这也不是我们需要明白的事。”
“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你清楚自己的脸色有多差劲吗?不要想多余的事情……”“我订婚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楚惊蝶咬着糖果朝她笑,笑着笑着怎么像要哭出来似的:“楚清歌为我敲定好了联姻对象。”
“虞棠,我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如此突兀的、如此仓惶的、朗基努斯之枪就这样将她钉死在莱茵河底了:我亲爱的姐姐啊。我那直到现在都还深深恋慕着的、幼时最亲近依赖的、渴望成为却又无法触及的、无数次推离却又始终难以自持的拥有着美丽的黑色眼瞳的梦中情人啊,为何你伤害我了呢?*
为何你要让我像悲惨的洛莱列亚一样丢掉自己的心呢?我再不愿和你重归于好了、再不愿。这份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像是察觉到了她前仆后继的怨怼,虞棠沉默地看了女孩许久:看她无能为力的凄楚、看她难以为继的愤怒、看她额头抵在掌根激越而压抑地颤抖着,直到见了泪、见了血,心底才咂摸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失措来:情绪从来大开大合的一个人,会肆意地嗤笑,会鲜明地憎恶,事到如今竟然也会哀哀地哭。
她正在被人驯服,女人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我的阿楚正在以一种分外粗鲁的方式向命运屈服,而这过程不异于抽筋剥骨、惨烈到连灵魂都作呕的地步——
该有多痛苦?
会不会痛到麻木?
这世上再没什么是比骄傲的骨头一寸寸妥协更让人心碎的了,那是比见证美人迟暮、才华熄灭更令人扼腕的存在……所以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虞棠也时常会在楚惊蝶失去行踪的时候想起当初那场音乐会。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对方能由洛莱列亚的爱情传说联想起自己的亲生姐姐楚清歌,而此刻看着跟前这张曾只在她的回忆中盘踞的、落拓深朗的脸,她好像又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青梅就是这样一个罔顾人伦的疯子了——
“无意打扰了。”会客厅中的女人用淡漠的目光打量着她,神情倨傲得就像当初在病房中对峙那样:“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关于阿楚的事情请不要再继续插手了。”
“我不管你和纪羽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如果你要继续探寻那所谓的‘真相’的话,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坐下来谈话。”
虞棠于是感到似曾相识的窒息。“楚小姐。”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表情镇静像是在狼吞曾经那份难以遏制的恐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关心阿楚而已——”
“包括在背后偷偷调查这件事情?”
她顿住,藏住一丝惊惶困惑地看着年长的上位者。
“我知道你们打的都是什么鬼主意,所以在我的耐心告罄之前,收一收自己的那份狼子野心。”楚清歌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袖扣,表情在触及她闪躲的目光后凛冽起来:“阿楚不是你们这些杂猫杂狗能够肖想的人。
杂猫……杂狗?
“我不容许她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污点?
“楚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呢。”虞棠皮笑肉不笑地抵住了牙膛,小提琴的余音时隔多年又一次切割起了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怯懦下去了:“只是和罔顾妹妹意愿强行定下婚约的您相比,我果然还是要略逊一筹呢。”
“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你没必要在这儿做无用的挑衅。我相信她们会为彼此留足充分的个人空间——”
“哪怕服用镇定剂?”
楚清歌一顿,终于垂下眸来看她。
“您一定听过《第十四号交响曲》吧?伟大的肖斯塔科维奇用音乐演绎死亡的真谛……而在属于洛莱列亚的篇章里,阿楚和那个经历情人背叛后葬身鱼腹的女人产生了共鸣。”
“跳河自杀。”她加重了末尾两个字的音节,像在嘲讽对方迟钝的不作为:“而听到这首曲子的那天,恰好是你宣布两家婚约的时候。”
“你背叛了她、楚小姐。为了利益你残忍地将她抛弃了。”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是正确的吗?”
“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丧命过不止一次了。”
第37章 她好像又一次死了,它想。
2:00pm.
[“就让我用这几分钟想起你,现实中对的错的不要提起……”]*
当熟悉的语言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响起之际,任务员轻而易举便被这首歌吸引了注意。
品味不错嘛。她笑着将乌冬面中的天妇罗挑了出来,在下一句台词出现时嗅到白萝卜和栗子块的气息……舒爽的柠檬水在齿间泛起气泡,冰块滑入口腔后她想起老板诧异的表情:“Justthat?Maybeyoushouldknowthisisapub.(只要这些?或许你该知道这里是个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