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能克服远距离、不爱也可以。她笑意盈盈地在晨色中向楚清歌报备起了消息,与此同时拿出了不久前二手市场淘到的旧手机……嘟。嘟。嘟。三声过后电话接起。
【宿主。】眼见着人要开口说话,暗中观察半天的系统弱弱出了声:【冷战……】
女孩却是一副诡计得逞的表情。“用不着你提醒我。”她晃了晃手机壳上尚未撕去的姓名贴、那显然属于上一个拥有它的主人,“但是我现在是‘凯蒂’。”
胡搅蛮缠。
“所以严格上说,这不算是‘楚惊蝶’的主动联系。”
强词夺理。
六六无力地匿了动静。空气好似成了令人喉头水肿的过敏原,而顾明莱静静地、失神地听着这通欲盖弥彰的陌生来电,再开口时已是辗转了几经犹疑:“阿楚——”
“通关失败后有什么感想呢?”
“……”
“你违反游戏规则了哦。”
女人一怔,理所应当想起了自己利用通话定位的作弊行径。“我很抱歉。”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手里的信封,像在注视一场即将迫近的风暴,“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认错了,可是然后呢。顾明莱当然不抱有被原谅的妄想,她已默默为这份无耻歉意找好了棺椁:屡教不改的后果就是彻底失去靠近的资格。她赖以生存的重力皆来源于楚惊蝶始终如一的选择,可它们摇摇欲坠地搭建在玻璃塔尖的顶端上,迟早会在某天的某刻带着人往猜忌的湖底坠落——她曾以为这份爱是博弈后的你死我活,可后来才发现一切痛苦竟是自己飘忽不定的结果——于是高塔。崩塌、于是湖底干涸。她好像在铺满蝴蝶尸体的祭台上摔死了。
“对不起,阿楚。对不起……”“唔,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她顿住,像是已经踏上绞刑架却被宣告世界赦免的囚犯、那样惶恐。“我说,我原谅你了。”救世主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来时伴着熨帖的、生动的叹息,“知错就改的孩子当然拥有再来一次的权利。”
“莱莱,在我这里,多久回头都来得及。”
来得及。
多么柔软而郑重的词语。
她仿佛预知到自己软弱的表情。就像曾引导着自己交出那份吝啬到死的信任一样,如今的楚惊蝶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何为“宽容”:这份爱从来不严苛、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要分个对错。我当然谴责你刚愎自用的执着,但我也理解你瞻前顾后的怯懦——
“路易斯的湖水冬季才结冰呢。”楚惊蝶细细摸着掌心的纹路,她已不再畏惧这份意料之中的寒冷了:“所以来这儿找我吧,亲爱的。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第九件小事了。”
“……我永远不会后悔为你留下余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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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见“楚清歌”这个名字时,是在楚惊蝶随手递来的商业名片上。
烫金罗马注音、磨砂纹理设计。我还没到要你为我介绍恋爱对象的地步吧?因为身处音乐厅而不得不放低音量的虞棠这样调侃,得到的却是对方的一记冷眼和狠狠一句“她是我姐”——凶狠得堪称威胁。
她于是感到奇怪。倒也不是没看过这小混蛋发疯的样子,可这样明显的挂脸似乎还是第一次:而这仅仅是因为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这么紧张那家伙啊?
楚惊蝶只是沉默,忽然抬起头来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甚至称得上庄重的目光打量起了舞台上的乐团,额角的伤痕在灯光下泛起了奇异的颜色。“你受伤了?”女人皱着眉毛抓住了她的胳膊,“怎么搞得……”
嘶。对方闷哼一声,挣扎的同时暴露了颈侧的异样:一处微微青紫的针孔。虞棠承认自己联想到了某些极其糟糕的东西,但这猜测很快被她突如其来的颤抖打散了——
心跳好快、太快了。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应有脉搏频率。任务员勉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伶伶委屈在眸底搅出一片无声的脆弱:“只是镇定剂的副作用而已,别担心。”
“我没事的。”
虞棠的反应却像是听见了类似于火山爆发的大消息——也许还要更加紧急。她平复心情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号声响起之际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等等,我不明白。”
她猛地扳过了楚惊蝶的肩膀。
“你指那个针孔吗?我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洛莱列亚,洛莱列亚。你的眼眸是如此动人,你用什么巫术使他们走向邪恶?】*
“不要捉弄我,阿楚。这一点都不好笑……”
【洛莱列亚,洛莱列亚。当我的心为你燃烧时,我怎么舍得谴责你呢?】
“我还不至于说这种无聊的谎话。”而任务员只是疲惫地撑住了自己的额颅,探过来的视线是音符般冰冷的小刀、是琴弦般尖锐的长矛:“是你想的那样。你弄疼我了。”
【我爱的人离开了我,从我面前消失了。黑暗笼罩了我,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激昂的小提琴终于在此刻贯穿耳膜,口吻如此深刻:冤死的女人、零落、孤坟上三朵庄重而可憎的百合。“她自杀了呢。”楚惊蝶怔怔听着那段戚戚然的独唱,层层高音里头她拼凑出那个古老的传说,“虞棠,你知道洛莱列亚吗?”
“……她是交响曲的第四乐章。”*
“也是在经历情人背叛之后坠入莱茵河的一声巨响。”
“洛莱列亚本可以在修道院里赎回自己的灵魂的。”女孩不自觉地摩挲起了那张名片,指尖潮湿仿佛触摸到了水面上的白色苔藓:“她有着这片土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丽容貌,所以主教慈悲她,上帝也怜悯她……可她的情人却抛弃她、伤害她。”